第十六章 裸羊

這件事,當然也是我道聽途說。是宜昌當年近郊一個村發生的事情。

一個農戶,自己馬上要五十歲大壽了。當年物資緊張,想張羅壽宴,卻弄不到什麼菜蔬肉食。眼見就要過生了,連一斤豬肉都買不到。

這個人很焦急,到時候親朋好友來了,他沒有什麼好招待的。

這時候,他就看到了他家養的一隻羊。還是一隻小羊,勉強不算是羊羔而已。

那年頭還是集體公社,社民不允許私自殺羊。不僅不能殺羊,豬牛都不行。若要殺,都要在年關的時候交給公社殺,在由公社返回點肉而已。

但有一種情況列外。就是養的牲畜自行死了。可以自己處理,上交一點肉給公社就行。這無疑很划算。但也很難做到。因為公社有獸醫,可以分辨牲口是否病死。如果是毒死的、故意弄死的,獸醫能看出來。若是被獸醫發現這種情況,那麻煩就大了,弄不好扣上定走資本主義路線的帽子戴上,最少也是陰謀對抗人民公社制度。

這個農戶人家,就盤算該怎樣把羊子弄死,又可以不讓獸醫發現端倪。

他們找到這個村子裡的穩婆。給穩婆送了兩斤煤油。

穩婆現在專門給人接生了。但在解放前,穩婆的主業不是接生,她解放前不是穩婆,是神婆。穩婆不敢接煤油,她怕。她被整怕了。

這個農戶一再請求,說自己這輩子就一個五十大壽,不做的話,不曉得活不活得到六十歲。再三的請求。穩婆經不住請求,答應給他想想辦法。

這個人才放心,穩婆肯定有辦法,他年輕的時候,曾看見穩婆把一個咽了氣的老太太,硬是給喊魂,喊活過來。然後又撐了一天,等到老太太的兒子回家,見了最後一面。安心死第二遍。

穩婆晚上悄悄的到這家農戶家裡。把羊子拴在堂屋的門閂上頭。再把大門閉上,悄悄的開始做法事。前期當然免不了一番搖頭晃腦的請神,再嘴裡念念有詞片刻,這個過程,都在很輕微的動靜下進行。農戶的女兒,還專門把耳朵貼著大門,聽外面的動靜。屋裡所有的人都很緊張凝重,一半是對鬼神的敬畏,一半是警惕有沒有人告發他們從事封建迷信。

穩婆把一碗桐油端在手上,喝在嘴裡,再吐出來。噴在羊身上。

然後再燒紙,又喝桐油,對著燒過的黃裱紙灰吐桐油。如果桐油沒有被吐得燃燒起來,就又含一口桐油,再吐,如此反覆。如果桐油能復燃三次。就行了。

片刻間,紙灰已經被穩婆噴燃兩次了。穩婆到底是有道行的人,這麼多年沒幹過這些事情,今晚重操舊業,一點都不生疏,手藝不遜於當年。

大家都看見,第一次紙灰復燃,那羊就跪下。第二次復燃,羊子已經歪歪的躺在地下,脖子在慢慢扭曲。羊頭在痙攣般的擺動,和地面摩擦。嘴角流出的涎水,在地上拖的好長。很像羊痢疾的發病癥狀。

農戶家所有的人臉色都開始興奮,再噴燃一次,就成了。可穩婆又連續噴了好幾口桐油,都沒有把紙灰噴燃。穩婆有點急了。

穩婆歇了歇,嘴裡念著,難不成還要我用蠟燭點燃啊……

農戶就說,你兒莫急,不用慌。慢慢來。

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面有人走路的聲音。農戶家的女兒,馬上就跳起來,嘴裡說:「來人啦。」

大門被人敲得咚咚作響。

穩婆嚇得手足無措,在屋裡團團轉。農戶到是個聰明人,事先把這些突然情況都想到了,早準備好了笤帚和撮箕,還有一把剛做好、還沒塗桐油的新椅子。

農戶冷靜的很,讓兒媳婦拉著穩婆從後門跑了。穩婆走之前低聲給農戶交代了一句:「你莫自己瞎搞啊……」

這句話其實沒說全,只說了一半,穩婆就已經跑了,整句話是穩婆自己後來補齊的。而且農戶當時也緊張,根本就沒有聽到穩婆的話。

農戶用很快的速度,將紙灰掃到撮箕里,堂客端進裡屋。農戶才去開門。

來人果然是村子的革委會的主任。

主任是個轉業軍人,北方人。脾氣大,打了一輩子的仗,見過死人無數,自詡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也有好幾個了。

主任不信鬼神,見不得封建的那一套。說自己見了那麼多人在面前死掉,自己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屍體,在戰場上和死人一起躺幾天幾夜也是尋常。怎麼就從來沒見過鬼呢!

主任認為搞封建迷信的人就兩種:要麼是借迷信活動,妄圖顛覆社會主義。要麼是靠迷信騙取社民的財物。

主任在來之前,曾經鎮壓過一道貫的一些骨幹,估計殺的太狠,把一些冤枉的人也殺了。所以轉業到了這村裡。

主任其實人不壞,就是太較勁。認準的事情,就不能容一點非分之事。到了村裡,不到幾年,把村裡那些遺老遺少,牛鬼蛇神,整的全部熄了火。看見他就躲著走。

主任進了屋,看見堂屋裡一攤桐油的痕迹,地面上骯髒的很,就問農戶在幹嘛,問的很警惕。

桐油拿來做法事,在宜昌民間很常見。主任知道這個。

農戶就把新椅子給主人看,「白天要在隊里幹活,這事情就只能放在晚上干。」邊說,還邊把桐油往椅子上塗抹。

主任見了這模樣,也就不太較真,畢竟他軍人出身,性格還是大咧咧的那種。看不到農戶和他家人的緊張表情。

主任把手上的兩斤豬肉遞給農戶,「聽說你要過五十歲了,現在國家很困難,我也沒得什麼心意,找隔壁村的韓屠夫給你弄了點肉,算是給你也趕了情。」

農戶把豬肉拿在手裡,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農戶的堂客反應較快,「主任,你看,就這麼巧,我們家的羊子好像不行了。我們打算就弄這個羊子算了。」

主任皺起眉頭,懷疑地把羊子看著:「的確像是羊痢疾,快沒得氣了。明天我把獸醫叫來看看,這是公社的生產資料,你們不能擅自做主。」

農戶一家連忙說:「那是那是。」

主任寒蟬了幾句,就走了,臨走還把羊子瞧了半天。

農戶一等主任出門,就又把門關緊。

農戶的堂客說:「這怎麼搞,主任起疑心了,明天要帶獸醫來看呢,怎麼辦,怎麼辦。」

農戶就說:「已經到這步了,乾脆把羊子搞死。」

堂客說:「不行啊,搞死了獸醫會發現的。」

農戶說:「剛才丁婆婆說了的,可以用蠟燭燒紙灰。」

莫說,丁婆婆的本事還是蠻大的,農戶把那堆紙灰又從裡屋端出來。又從鄰居家借了根蠟燭,草草去燒。那紙灰里全是桐油,一沾蠟燭的火星,嘭的一下,火焰冒了老高。

再回頭看羊子,羊子的前腿,在地上不停的糙,不一會,就死透了。

第二天收工早了點,傍晚時分,主任領著獸醫來了農戶的家。獸醫把羊子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的確是羊痢疾。腸子里全是血沫。」說畢,還把毆進羊子屁|眼的手指遞給主任看。

這話一說,農戶一家都長呼一口氣,放鬆很多。

主任臉色就很難看。主任想了一會,就對農戶說:「恩,留半隻你過生,另外半隻一定要送到大隊里來啊。」

農戶家如釋重負,歡天喜地。農戶給他的孫子說:「乖乖,過兩天給你吃羊肉嘎嘎(宜昌方言:肉。)好不好。」

孫子也喜歡極了:「我要吃|精(瘦)嘎嘎,我要吃|精嘎嘎。」

農戶就高高興興的開始剮羊子。

農戶把羊子倒掛在門口雨檐下,從羊子的頸口出用朴刀開了個口子,開始剮皮。羊皮被扯得發出嘶嘶聲音,畢竟是個嫩羊子,皮蠻好剮。

村裡蠻多人都來看熱鬧,平時殺豬宰羊,都是臨過年大隊里的事情。平日里很難有殺牲口這麼大的事件。

農戶很開心,邊剮皮,嘴裡還哼著《紅燈記》,皮很快就剮完了。農戶用手摸到羊肚子靠後胯處,手指按了按,一刀捅了進去。再順著往下劃,羊子白花花的腸子就往下落,農戶用手接住,捧了放在旁邊,綠色的羊膽被農戶專門剔除。鮮紅的羊肝,可是好東西,農戶小心翼翼的割下來,用荷葉包了,拿給堂客,堂客塞到主任手裡。

農戶接著用刀往下劃,到了胸骨處,雙手用力,把肋骨撇開。掏出羊的心肺。放在一旁的盆子里。這都是好東西,留著烹湯蠻好。

很快,羊就被農戶收拾好了,收拾的乾乾淨淨。整個過程痛快淋漓,毫無滯澀。

主任在一旁看著,覺得有點不對勁,雖然羊子是病死的,剮之前沒有放血,可是農戶把羊子剮了,又掏了內臟。怎麼也要流點血啊。可是一點血都沒滲出。

農戶很興奮,也沒有留意到這個蹊蹺的事情。農戶把剮好的羊子,從吊鉤上取下來,放在準備好的案板上,那案板就是兩張條凳,上面擱著門板。

剮了皮,掏光內髒的羊子,靜靜躺在門板上。羊身紅紅的肌肉畢現,黏著白色的脂肪和粘膜。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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