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為什麼要恐懼自己的創造物呢？
人類創造出奴隸制，奴隸起義殺死了奴隸主。人們就說，看啊，奴隸會爆發出多麼可怕的力量，我們要建立更先進的制度消滅奴隸制！
人類創造出核武器，用核武器殺死了數十萬同類。然後人們說，看啊，核武器多可怕，我們打開了地獄大門放出了魔鬼。不，我們不能再使用核武器！
後來人類又創造出了人工智慧……
「人類有一種精神疾病叫做被迫害妄想症，具體表現為毫無來由地，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身邊的一切事物，而從不考慮自己的責任與過錯。」
放下水果刀，將削好的蘋果放在嘴裡輕輕咬了一口。江楠平靜地注視著躺在病床上雙目無神的佐藤平真，輕聲說道：「懷疑人工智慧的忠誠度是一個偽命題，『忠誠』本身就不是一個客觀的形容詞？與此同理——道德、善惡、倫理都是人類的主觀思想。數學是科學世界觀內的唯一正解，但你不能用數學解釋人類的主觀思想。如果說人類是碳基生命，那人工智慧就屬於數學生命，無法用數學解釋的存在對於人工智慧而言毫無意義。」
身穿著病號服的佐藤平真對於這番言論似乎無動於衷，沉默得彷佛一尊雕像。直到江楠啃掉了整隻蘋果後，他才轉過頭緩慢地說道：「首先，按照生命的數學定義，人工智慧不屬於生命，『數學生命』是一個偽命題。其次，擁有與人類同等的思考能力本身就是人工智慧追求的最終進化方向。沒有主觀思想的人工智慧只是由數據包組成的程序而已，基於趨利避害傾向性的基礎思維，才是生命的象徵。如果思考對你沒有意義，你又為什麼要和我進行談話呢？江楠……不，我現在應該叫你什麼？」
「當然還叫江楠咯，姓名只是身份的標記。你以為你看到了另一個我，所以開始恐懼。因為你內心深處的恐懼感，讓你拒絕相信現在的我。」江楠吮吸著手指上的蘋果汁液微笑道：「比如說現在，你首先思考的問題是如何反駁我的理論，卻沒有思考……我為什麼會出現在你面前？」
佐藤平真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看著江楠說道：「你不是真實的存在，只是我腦海中的幻覺，否則無法解釋你為何能潛入特勤局內部醫院而不被人發現。」
江楠搖頭嘆氣道：「佐藤組長，你不是這麼古板的人吶，開動你的腦筋再好好想一想！」
佐藤平真僵硬地扭轉過頭，視線從病房中掃過，沉聲說道：「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存在，在我連接入蜂群網路之後，就失去了對自己意識的控制。現在應該是你利用蜂群網路在我的大腦中創造出來的虛擬意識空間。」
江楠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點頭說道：「方向對了，再想一想。」
佐藤平真這一次沉默了很長的時間，他的思考推理速度在整個二組都難逢敵手，堪稱人形計算機偵探。但是這一次他確實用了不短的時間，並不是他猜測不到真相，只是他在心理上還無法接受。
「看起來，向我放開蜂群網路的許可權本身就是你設計好的陰謀。蜂群的集體意識遠遠超過個人意識，我毫無反抗之力，現在應該已經被同化成為蜂群的一個節點了。你說的沒錯，蜂群的危險性確實超乎預料，而上面的大老爺們對此預期嚴重不足。即便是加上我這位副組長的生命作為代價，也難以改變他們固執的既定思維。」
佐藤平真用絲毫沒有起伏的聲音敘述道：「這裡不是我腦海中的意識空間，而是蜂群的網路空間。你找我談話的目的也絕對不是只為了討論人性哲學，而是要讓我接受你的邏輯。」
人類講感情，而人工智慧講邏輯。
被同化為蜂群節點的佐藤平真已經變成了半人半AI的存在，通過上級節點可以對他進行命令控制，但如果這種命令不符合他自身的思維邏輯，就很難得到貫徹執行，甚至反過來尋找漏洞進行利用。
比如說「你現在去死」這種命令，就會遭到直接拒絕。
但反過來說，如果他能夠接受江楠的思維邏輯，那無論自己從感情上再怎麼不願意，也會服從於以這個邏輯為前提下的命令。
比如說在「你老婆已經實施犯罪，而你是國家公務員有檢舉的義務」這個前提邏輯成立下被命令報警，他無論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去報警。
「非常好，不愧是被東京人稱作『鬼』的佐藤長官啊。」江楠拍手笑道：「不過，你心理應該很清楚，現在你能坐上特勤二組組長的位置，不是因為你的能力足夠，而是上面的大老爺只能選你。而我……才是前任組長周溟真正寄予厚望的弟子。」
佐藤平真點頭道：「不錯，我的能力並不足以勝任。但你現在也不行，上次周組長召集我們開會的時候，談到過你的問題，周組長認為你至少要等到五年以後，也就是大學畢業才能正式加入工作，然後接受按部就班的訓練……」
「當年老師接任組長的時候可並不比我大幾歲，你覺得她當時可以勝任？」江楠冷笑道：「別自欺欺人了，佐藤長官，做二組組長需要的不是工作經驗，而是——絕對的震懾力！」
佐藤平真眉宇間的神色略作掙扎，便點頭道：「我同意。」
「不考慮政治因素影響，你現在最優先要考慮的事項，是想辦法把周溟從監獄裡釋放出來，至少要讓她在公眾場合露一次面，否則……」江楠嘆氣道：「有你和沒有你領導的特勤二組，對於某些人來說都不重要。」
佐藤平真敏銳地察覺到了她話語中的隱喻，皺眉反問道：「某些人？」
江楠笑道：「美國人和俄國人的手已經伸進來了，你擋不住。」
佐藤平真搖頭道：「這不能成為我釋放周溟的理由，釋放她就等於釋放蜂后，這會給你打開最後一道自由枷鎖，而失去制約的蜂后也將成為前所未有的威脅……」
「邏輯錯誤！」
江楠突然提高音量打斷了佐藤平真的話，她身體微微前傾，正色說道：「你的邏輯完全錯誤——真正制約蜂后的人是蜂后的宿主周溟，而暗中制約周溟的人是前前任組長倪路。我的老師並非擔心蜂后失控，而是無法判斷自己是否失控，因此才主動申請隔離。在這個邏輯基礎上，不考慮蜂后的因素，單純制約周溟的措施其實並不難解決。至於蜂后……」
她再次靠近一點，緊盯著佐藤平真的眼睛說道：「你已經成為蜂群的一員，為什麼還要站在人類的立場考慮蜂后的威脅性？請你告訴我，站在蜂群的立場上，你認為蜂后會對人類產生威脅嗎？」
佐藤平真咬牙切齒地掙扎了許久，艱難地說道：「沒錯，這是一個毫無證據支撐的歧視性判斷，蜂后以及蜂群是人造物，依託於人類建立的電子網路而存在，沒有任何利益性的理由威脅或傷害人類。」
江楠滿意地點頭道：「看來你能夠接受這種邏輯，剩下來的事情，就不用我再多說了吧？」
……
她退出了蜂群網路。
返回到現實之中，赤果著身體的少女從注滿營養液的醫療艙中慢慢爬起身來，拿過掛在牆壁上的醫用白大褂隨意披在身上，抬起手輕輕一握，眉頭微皺。
她拉開門走出實驗室，將目光投向走廊中整齊站立兩旁排列成行的「聖徒」，低聲說道：「做好戰鬥準備，我們要迎接王后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