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並不是掃墓的好日子。
老王的骨灰安放在郊區的烈士陵園裡，等張揚接受完調查從特勤局裡被放出來的時候，他都已經被放進去了，沒趕上送行。
墓碑很簡單，沒有什麼墓志銘也沒有什麼人祭奠。倒不是說老王真的混到了眾叛親離不招人待見的程度，主要是特勤二組這邊也是自顧不暇。
打車過來的時候，張揚在便利店裡買了一瓶紅星牛欄山和一條中南海，以及一罐辣椒醬。他知道老王以前其實是很想像街邊上那種真正的中年廢宅大叔一樣抽煙喝酒燙頭的。但為了保持自己在深淵中的感知度，他不能接觸酒精和尼古丁。
這傢伙的上半輩子其實過得不怎麼舒坦。
張揚按照紙條上所寫的號碼找到了老王墓碑的位置，看到了一隻粉色的生物。
年紀大概也就在十一二歲左右的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穿著厚厚的粉色羽絨服蹲在墓碑邊上，帶著同樣粉色的毛線帽子和手套，手裡拿著一沓冥幣，一張張拆開放進墓碑前的火盆裡面，也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熏得臉蛋通紅，手套上都是鼻涕。
張揚轉過頭看了看牆上張貼的「不準隨意燒紙和燃放鞭炮」的標語，又左右看看似乎沒有人過來的樣子，也就沒有多說廢話，悄悄地走了過去。
聽到腳步聲，小女孩抬起頭，默默地望著張揚。她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看起來就像是個瓷娃娃。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揚感覺到她對於自己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
雖然隱約猜到她可能是老王的孩子……話說回來老王怎麼可能生出來這麼可愛的小蘿莉？她媽媽難道是仙女不成？而且這貨在606宅了十年，按照時間來算……可真是個禽獸不如的混蛋啊！
因為不熟悉，所以張揚也不太好意思開口搭訕，他蹲到墓碑前，把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擺在墓碑前面，點起三炷香插在香爐裡面。
接下來要不要磕個頭？從道義上來說，老王做了自己十年師父，雖然脾氣不怎麼樣，但無論如何也比不知道死哪兒去了的自己親爹強一百倍。按理來說給他磕三個頭送一送是理所應當，張揚也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關鍵問題是旁邊還有一隻粉色的小蘿莉在睜大眼睛看著——這羞恥度爆表的好嗎！
本來還想著撒點酒水點根煙什麼的，現在也尷尬了。張揚在心裏面猶豫了一下，覺得老王應該不會在乎這些屁事兒，那不如……下次再說吧。
張揚伸出手從小女孩腳下拿起一刀黃紙——南方的習俗一般是撒紙錢，而北方習慣把銅錢圖案印在整張紙上，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北方冬天風大氣溫低，這樣比較好燒。
「我叫張揚，是老王……倪路的徒弟。」
張揚將黃紙放進火盆，低聲說道。
小女孩輕輕地嗯了一聲，小聲說道：「我叫倪婭……」
「你媽媽呢？」
「媽媽在外面出差。」
心真大啊……老王死了她不回來張揚完全能夠理解，換做他也不想搭理這種混蛋。但是把這麼幼小的一隻蘿莉扔在家裡，真以為天朝人販子死絕了么？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加我好友。」張揚認真地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哥，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沒錢了我給你零花，出事兒了我幫你解決，天塌了我幫你扛著！」
天地良心，他說這話的時候真的是發自肺腑，沒有半點虛情假意。正因為自己家親爹和老王在家庭方面都是不靠譜的貨，才激發了張揚立志做一個頂門立戶好男人的決心。
但不知道為什麼，倪婭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像是在看變態一樣。
回過神來，張揚也發現自己的話好像有點問題。
「喂！那邊的！不許燒紙啊！」遠處突然有聲音傳過來，張揚抬頭望去，看到一個穿著棉服的保安大爺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倪婭尖叫一聲，將手裡的冥幣統統扔進火盆裡面，跳起來就向反方向跑去。張揚猶豫了一秒鐘，果斷跟在她身後跑了起來。
「站住！燒紙要罰款的，站住！」保安大爺氣喘吁吁地大喊道，他緊追了兩步，突然聽到兜裏手機響了起來。他停下來打開手機沒好氣地問道：「喂？誰？說話！」
「大爺別鬧了，那邊有煙有酒——」電話里的聲音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戛然而止。保安大爺疑惑地看了看手機屏幕，發現通話已經終止，自己的手機上竟然沒有留下剛才的通話記錄。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已經跑遠的那兩個孩子，又左右看了看空蕩蕩沒有其他人的陵園，忍不住下意識地打了個哆嗦。
倪婭的體力並不好，當然這是以張揚的相對印象標準來說。韓湘湘在校運動會跑女子一千五百米都能拿冠軍，這小傢伙一口氣跑到門口就累得跑不動了，扶著牆拚命的喘氣兒，整個人都變成了剛出蒸屜的包子一樣呼呼的冒白氣。
張揚走過去拍拍她的腦袋，蹲下身說道：「我背你出去，送你回家。」
倪婭眨了眨眼睛，乖巧地點頭說道：「好吖……但是我還不想回家，我餓了。」
張揚點頭道：「那就帶你去吃東西，然後回家。」
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一個人在外面東遊西逛實在是太危險了，他放心不下。
然而他此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招惹上了多大的麻煩。
倪婭爬上張揚的後背，趴在他耳邊說道：「我想吃烤地瓜。」
「烤……」
張揚愣了一下。
你要說這要求很難吧，那就是喪良心了。你說你剛剛信誓旦旦地要做人家大哥，人家就想吃個烤地瓜你好意思說不給買？
但問題在於……這還真不好買。
很久以前的烤地瓜都是小販推著廢舊鐵皮桶沿街販賣的，問題是這種臟攤兒早多少年就被清理出城市了，現在的年輕人可能連聽都沒聽說過，想找都沒地方找。
但這也不是說烤地瓜就徹底消失了，事實上在某些商場或者水果店裡還能看到烤地瓜的電烤爐，甭管味道怎麼樣，確實是有的——但這玩意兒根本就不會標示在地圖上，誰家的電子地圖或者什麼點評APP會單獨把烤地瓜列出來標記一下？
張揚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果然沒有結果，頓時腦門上隱隱見汗。
倪婭的嘴角微微翹起，伸出手在張揚的手機上划了兩下，輕聲說道：「去這家商場好不好？我以前在這裡吃過特別甜的烤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