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並沒有接到電話，他已經把手機調整成了震動模式。作為一名朋友不多而且每天放學回家不參與任何社團活動的高中二年級學生，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時間點上不會有任何人撥打他的電話。唯一有可能打電話的母親大人肯定知道他在隔壁。
他每天晚上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到隔壁老王家蹭網。
住在隔壁606房間的大叔姓王，叫王五。張揚一度懷疑他是拿網名來忽悠自己，結果人家拿出身份證和駕照來證明，然而這隻能讓張揚轉而質疑起他過去的家庭環境——到底有多沒溜兒的爹媽才能給自己兒子起這麼個破名兒？
老王自稱是80後垮掉的一代，非主流重度網癮患者，小時候被送進網癮治療所接受過電療。長大之後一事無成，與父母斷絕關係，孤身一人闖蕩都市，如今人過中年依然窮困潦倒，事業與家庭只存在於夢中，每天宅在家裡混吃等死。
簡稱之為廢物。
張揚對此持有保留態度，他過去曾經看過一本心理學方面的書，書里說每一個人都在不自覺的說謊。但區別在於——失敗者需要用謊言掩飾自卑，俗稱為虛榮。而成功者需要用謊言掩飾鋒芒，這就叫做謙虛。
他不知道老王屬於哪一類人，但他知道老王絕對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廢物，老王要是廢物的話，那從小跟他學到一身黑客技術的自己算是什麼？廢物點心嗎？
606房間的戶型跟605相差無幾，同樣都是兩室一廳，但中年單身宅男是不需要兩室一廳這麼奢侈的空間的。給他十二平米擺一張單人床加電腦桌再配一廁所就足夠了，淋浴噴頭都不是必需品。
老王的房間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充滿了網路廢宅的味道，打開門就能聞到一股混合著餿襪子、臭內褲、速食麵調料包、過期披薩和高溫烤電線膠皮的濃郁而又詭異的味道。落滿了灰塵和外賣食物殘渣的客廳地板上鋪設著縱橫交錯的數據線和電纜，幾乎沒有下腳之地。
兩室一廳的房間，其中一個背陰面的卧室里堆滿了串聯的主機，一排排閃爍的綠色信號燈與紅色的透明水冷管交相輝映，在黑暗中看起來充滿了科幻色彩，帶給人一種好萊塢電影大片里專供主角偷竊機密的那種大企業機密電腦房的感覺……只可惜這種氣氛被旁邊兩個不斷製造噪音的海爾大功率電扇給毀了。
其實倒不是缺那點電費，但要在窗戶外面掛一排空調外機，沒準第二天就被居委會舉報，然後帶著警察叔叔上門來查水表。
老王自己的卧室裡面就沒這麼多講究了，一張扔門口都沒人要的老式單人床，二手市場上連床墊一起大概價值兩百塊。旁邊擠著兩台沉浸式交互儀，單價大概是他那張破床的一百倍。其中一個是屬於張揚的，那是四年前他小學畢業的時候，老王送給他的禮物。不過張揚自己家裡擺不下這玩意兒，只能放在老王這邊。
這個是真貨！
張揚不知道老王是從哪裡搞到的這兩台原裝產品，但真正的沉浸式交互儀要比市面上芒果公司推出的所謂跨時代科技結晶簡陋得多。
當然也可以委婉地稱之為不符合現代人的審美觀。
原裝的沉浸式交互儀雖然也是靠椅的外形，但沒有柔軟的靠背椅墊，只有冰冷的不鏽鋼靠背，需要自己找毯子鋪上。整個座椅從上到下對稱分布著十二條塑膠拘束帶，將使用者像精神病人一樣死死固定在靠椅上。頭部位置看起來像一個倒扣的壓力鍋，內部塞滿了各種密密麻麻的電子管線，還包括多巴胺和腎上腺素在內的急救藥物注射器，以及左右兩側蜂窩狀的模塊插槽。
這玩意看起來更像是中世紀基督教開發出來的某種行刑工具。
在這裡必須要說明的一點是——真正的原裝沉浸式交互儀屬於非法物品，並不能在市面上流通。未經國家網監局批准的個人或集體使用沉浸式交互儀，也屬於非法行為。
原因也很簡單，就跟摩托車不允許上環線的道理一樣——這麼玩會死。
今天這個時候老王依然沒有下線，躺在沉浸式交互儀裡面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張揚對此完全不感到意外，他將飯盒放在桌子上，仔細檢查了一遍門窗的鎖扣，然後才坐上自己的座位。
他首先連接登入了蓬萊島。
系統提示：純陽劍仙，歡迎回到蓬萊島，你有22條私人信息，4個好友申請……
順便說一句他是每個月只充三十塊的月卡黨，只是單純為了屏蔽廣告而已。
張揚一邊翻閱著消息記錄，一邊取消飛行功能，墜入海中。
蓬萊島的上層是公共開放區域，專門用來娛樂大眾。而真正圈內人的私密區域隱藏在海平面下，也就是張揚平時混跡的地方。
系統提示：您有來自好友「哈雷」的留言——
哈雷：「行價588，加獎金哥湊個整兒給你算800，錢已經打過去。」
哈雷：「我說真的啊，你那小女朋友太漂亮了！這麼一朵鮮花怎麼就能插|你身上呢？我跟你說平時少上網，多陪人家出去玩，要不然回頭被人綠了別說哥沒提醒你。」
哈雷：「卧槽這次好像真是條大魚，外地人不知道水深淺，賣硅條賣到潘家園去了你說這不腦門兒進水么？等回頭兒完事兒了哥請你燒烤啊！」
……
哈雷：「急急急急急急！真有急事兒！上線了馬上密我！」
哈雷：「快回信兒，人命關天！」
……
張揚看了一眼哈雷留言的最後時間，就在28秒之前。說實話除了普通的交易單子之外他完全不想跟哈雷在網路上拉近關係。
萬一哈雷身份暴露……其實可能早就暴露了，他自己這個純陽劍仙的ID八成也要被圈內拉進黑名單，到時候重新培養一個小號還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力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哈雷的語音通訊。
沒過一秒鐘對面就連接成功，然後哈雷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神仙！神仙！快幫哥掛個單子！有人沉下去了，現在情況不明，十萬火急，你看誰能幫忙？」
張揚撇撇嘴，沒好氣地說道：「哥你睡醒了嗎？這種單子誰特么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