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在凝視著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提示：「信號正在衰減……」
安全操作手冊上特別標註的警戒紅線是1.2，而現在這裡的信號已經衰減到了0.5以下，如果下降到0，那就意味著死亡。
但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因為這裡是深淵。敢潛入深淵的都是瘋子，而瘋子從來都不會在乎自己的生死問題。
倪路發現自己的時間正在變慢。
現實之中幾乎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奇觀，據說只有在太空黑洞形成的時候，才會改變周圍的時間速率。
但這裡不是現實，這裡是深淵，在這裡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深淵正在產生不可名狀的畸變。
整個世界彷佛變成了一個魔方，空間，時間，甚至於數學率都開始打亂，在這種情況下你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意識是否清醒。
或者換一個角度來想，也許一切正常，不正常的是你自己。
你已經瘋了。
再等等……倪路在心中暗想道。
提示：「生還幾率已降至3%……」
生還幾率是一個比較玄學的感念。
5%和3%其實沒有什麼本質差別。
他在等待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遠比他自己的生命更有價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鐘，也許已經過了幾個小時……就在倪路的意識即將陷入沉寂之前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光。
一束炫彩的流光從深淵的最深處迸發出來，眨眼之間就貫穿了天地。
是他！一定是他！
沒有任何理由，倪路在電光石火之間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心念一動，自身也化作一道光芒，毫不猶豫地沖向那道七彩流光。
提示：「開始上浮！」
提示：「上浮速度過快……」
睜開眼睛回到現實的一剎那，兩股滾燙的熱流從鼻孔中噴出，倪路知道自己的腦細胞可能已經因為非法操作而受到了永久性的損傷。他的視網膜在充血，無論怎樣努力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他的四肢出現了神經性的抽搐，就連張開手掌這樣一個簡單動作都要耗費平時百倍的力氣。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
倪路掙扎著扯掉頭頂上的交互儀，從躺椅上爬起來，用沙啞的聲音叫喊道：「追蹤那個IP！追蹤那個IP！鬼皇的IP！」
這個時候，大廳里嘈雜的聲音才湧入到他的耳朵裡面。有人伸出手將他攙扶起來，重新回到躺椅上，倪路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刺痛，很快冰涼的感覺傳遞到了身體各處，讓他緩緩松下一口氣。
眼前模糊的影像終於漸漸清晰起來，倪路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到了手邊為自己準備好的一杯冰水，拿起來咕嘟嘟一口喝乾。
「組長，我們抓到鬼皇的真實IP了！」他聽到耳邊有人驚喜地歡呼道：「這是我們市裡的地址，這混蛋居然離我們這麼近？」
「為什麼我會有種不真實感？不會是我們又被耍了吧？」
倪路重新坐起身來，拔掉胸口的輸液針管，喘了口氣沉聲說道：「他潛入深淵的時間比我更長，比我更深，狀態不可能比我更好——這是我們最好的一次機會了，不要耽誤時間！聯絡所有的相關部門封鎖那片區域，抓住這混蛋晚上我請大家宵夜！」
宵夜這個詞引發了在場所有人的集體歡呼，甚至還有妹子摘下眼鏡痛哭流涕，表示自己畢業工作三年終於吃上了倪老大請的宵夜。
哪怕是路邊燒烤攤也好，關鍵是這意味著漫長的加班生涯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可喜可賀。
整個特勤二組一瞬間爆發出了旺盛的鬥志。
十分鐘後，稍微恢複了一些氣色的倪路帶領他手下的隊伍登上直升機。
這時候他已經拿到了彙集起來的信息簡報。
那個IP地址距離他們的辦公大樓的直線距離有十二公里，是城鄉結合部位置上的一個居民小區，八座高層建築，實際居民六百五十四戶……
「距離最近的警察部隊已經出動，封鎖了居民區所有的出入口……但是他們的人手不足，正在請求增援。」
聽到通訊耳機里傳來的報告，倪路眉頭微微一皺，沉聲說道：「我們的無人機到哪裡了？還有那片區域的攝像頭許可權，立刻接管過來！三分鐘之內消滅掉所有的死角盲區！無論身份，年齡，性別，將這個小區內的所有居民列為懷疑對象！」
說完這番話之後，倪路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十三分鐘……對於一個手腳健全的成年人來說，已經足夠收拾好行裝離開了。
而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掌握「鬼皇」在現實中的任何身份信息，只有側寫師分析出來的一些模糊線索。
百分之六十五的可能是男性，年齡在二十到三十歲之間，有高學歷，單身未婚，現實中沒有工作。有輕微的精神疾病和服藥經歷，以及藥物上癮癥狀。
以上推斷沒有任何實際證據可以佐證。
而他在網路中的身份，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聲名顯赫如日中天。
鬼皇，XX組織的第二代領導者，號稱千禧年之後最強大的網路駭客。
當然，所謂的最強大只能說是一個形容詞，只是得到了圈內大部分人的默認而已。但沒有人可以否認的是——他是目前有據可查的最優秀的深潛記錄保持者，在深淵之中，他就是無可爭議的王者！
他主導了整個「伊甸園」計畫，而這給他帶來了超過三億美金的世界通緝令，以及無法以任何形式赦免的無期徒刑。
但前提是——有人能夠抓得到他。
……
直到從直升機上跳下來踩在樓頂天台的水泥板上時，倪路還無法確認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在過去三年的追捕工作中，他經常會夢見類似的景象，結果每一次敲開房門之後都一無所獲。
這讓倪路一度產生出對於現實的懷疑，他總覺得自己是穿越到了矩陣的世界，那群穿著黑色帥氣風衣的傢伙們只要接一個電話就可以瞬間消失。
然而現實終究是現實，不會有救世主從天而降，沒有神棍先知，史密斯先生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打造自己的克隆人軍團。
倪路點著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硬包的金色0.8毫克中南海，沒有什麼特色，只是看著乾淨而且便宜。
他在工作中從不抽煙，尼古丁和焦油對於身體和精神都沒有任何好處。
他只在恐懼的時候才會抽一口煙，然後默默地看著這支煙自己燒完，這有助於他恢複心態冷靜。
恐懼來自於未知。
香煙燒到一半的時候，倪路接到了最新的情報信息。
「組長，封鎖線已經布置好，現在絕對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所以說，抓捕幾率至少提升到50%了么？」
「根據網路監控那邊彙報的消息，他沒有斷線，也沒有隱藏地址，依然保持著連接。」
「具體地址已經鎖定，A座606……」
倪路熄滅手上的煙頭，掏出手槍檢查了一下彈匣和保險，揮手說道：「我們走樓梯下去。」
五分鐘後，他來到了第六層。這座居民樓的走廊是一個H形的結構，每一個拐角有兩戶，門牌號碼從601到608以順時針排列。
「所有人員已經就位，特警隊已經到達。」
「所有人待命，不要急躁，讓我來處理。」倪路平靜地說道：「無論他在網路上怎樣呼風喚雨，在現實中終究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倪路擦掉額頭上微微滲出的汗水，緩步走到606號房間門口。
他敏銳地感受到目光的注視，若有所覺地轉過頭去，看到旁邊的605號房門貓眼閃爍了一下。
這個時候，他並沒有多想。
他抬起手按下了606號房間的門鈴，扭動了一下脖子正色說道：「您好，查水表。」
沒有任何回應。
倪路側耳傾聽，房間里沒有任何聲音，他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房門居然沒有上鎖，他推開門走了進去，一股電線融化的焦糊味道撲面而來。
這與他夢境中的畫面似乎相差無幾。
布滿了整個房間的顯示器，主機，數據線和交互儀，看起來跟他親手逮捕過的其他黑客的老窩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就是意外的有些乾淨，沒有吃剩下的速食麵桶和散發著異味的內褲。
一個年輕人躺在靠椅上，頭上戴著交互儀，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胸口卻沒有任何起伏。
倪路走過去輕輕按住他的頸部動脈。
沒有反應。
他已經死了。
那個在網路上叱吒風雲似乎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鬼皇，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個沒有人聽說過名字的城鄉結合部居民樓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