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還沒結束 第二節

鄒飛一直沒有佟玥的消息,和佟玥同學吳萍等人的聯繫也斷了。鄒飛的手機一直沒變,如果佟玥想找到他,很容易,可是佟玥這幾年都沒聯繫過他,他知道,這是佟玥不想聯繫他,或許佟玥已經嫁為人妻,不便與他聯繫。

鄒飛還記得佟玥的郵箱,是他十多年前給佟玥修電腦時幫她申請的,他試著給佟玥的郵箱發了兩封信,未見回覆,不知道佟玥是否還在用這個郵箱。

鄒飛考慮了許久後,又去了佟玥家,如果開門的是佟玥媽媽或是她,鄒飛已經想好了對策,就說正好路過,上來看看,再無它意。沒想到開門的是個小男孩,隔著防盜門問鄒飛找誰。小孩五歲左右,鄒飛一算時間,有是佟玥的孩子的可能,腦袋「嗡」地一下蒙了。

「就你一個人在家?」鄒飛問。

「我媽媽不讓我告訴別人就我一個人在家。」小孩警惕地看著鄒飛。

「你媽媽呢?」鄒飛問。

「我媽媽出去攤煎餅去了。」小孩一口唐山話。

鄒飛放心了,知道這孩子跟佟玥肯定沒關係,佟玥不可能在英國讀研就為了回國攤煎餅:「你們家什麼時候搬這兒來的?」

「我小的時候就搬來了。」

「以前這家人呢?」

「知不道,你得問我媽去。」

「你媽在哪兒攤煎餅呢?」

「在大街上。」

「哪個大街?」

小孩把他媽媽攤煎餅的位置告訴了鄒飛,鄒飛找到攤煎餅的婦女,問以前這家人的情況,是不是有一對母女,攤煎餅的婦女說她也知不道,房子是她從中介租的。鄒飛又找到那家中介,中介說這套房源是他們從一個外地男子手裡得到的,好像是他買的二手房。鄒飛又給外地男子打電話,外地男子說這房子是從一對母女手裡買的,買了好幾年了,中途換了手機,她們的電話也就沒了。鄒飛問是否知道這對母女搬哪兒去了,外地男子說,她們好像是買了新房,著急用錢,所以比市價便宜就賣給我了,但新房在哪,我問了她們也沒說。

這時,正好雜誌社要做一期英國旅遊的專題,打算派鄒飛去趟英國。於是鄒飛萌生了到了那邊後,去佟玥曾經上學的學校再打聽打聽她的消息的想法。當一個人想做成一件事情後,會產生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想像力和毅力。

到了英國,完成工作上的事兒後,鄒飛去了佟玥所在的學校,說明來意,問佟玥畢業後去了英國的什麼公司,學校能不能把佟玥留在學校的聯繫方式告訴他。英國人了解了情況後,客客氣氣地說:「對不起,這些是私人信息,我們不方便透露,除非您是警察,我們可以配合。」

無論鄒飛如何軟磨硬泡,仍未說動對方。英國人雖然沒有滿足鄒飛的願望,但是他們的做法還是頗讓鄒飛贊同。不像某些中國的物業公司,為了掙錢,把全小區業主的電話賣給房屋中介。

此趟英國之行,一無所獲,讓鄒飛覺得他和佟玥或許真的結束了。然而,馮艾艾的出現,又給鄒飛帶來曙光。

2010年冬天,暴雪讓鄒飛在機場邂逅了馮艾艾。那個在麵館里看書、中性打扮、裹著頭巾、留給鄒飛一張紙條的人,就是馮艾艾。之後,兩人取得聯繫,馮艾艾現在已經是心靈講師了,不定期會去一些地方傳道授業解惑。那次自殺後,馮艾艾接觸到佛教,相見恨晚,並最終剃度出家,有了法號,更換了聯絡方式,和過去的生活斷絕了關係。

馮艾艾告訴鄒飛,佟玥已於去年回國,她們是在「心靈大講堂」上遇見的,課後兩人聊了許多,談到了他。鄒飛迫切想知道佟玥的消息,約馮艾艾見面,馮艾艾說:「先好好過春節吧,春暖花開會有時。」

2011年的春節來了。

街邊公車站牌上有一場跨年演唱會的海報,上面的歌星沒一個鄒飛認識的,連他們名字里的字都有不認識的。一茬新歌手成長起來了,從父母給他們起名字用的那些字,就能知道,時代真的變了。

春節這幾天,鄒飛在家待的時間長了,無意中看到父母的養生書,發現自己曾經的生活習慣竟然跟醫學上提倡的合理的習慣背道而馳,比如不吃早飯、熬夜、喝濃咖啡。由此可見,自己曾經熱衷的,並不一定是對的,不光生活習慣,對社會的態度,想必也是如此。

鄒飛現在能清晰地看到擺在自己面前的兩條路:一條是按人類的既定路線,組建家庭、生育下一代、如此一代代傳承下去;一條是忠於自己的內心,完全按心裡所想去生活,追求自己所追求的,在這條路上,人類看上去的正常要求反而不正常了。

毫無疑問,鄒飛目前更親近後者,事實也是如此,他一直在給自己活著,沒有注意到世俗的規矩——比如到了一定歲數得結婚生孩子。之所以這樣,除了他想完成自己的追求,還有一個原因是,想先自己活著看看,證明這條路的可行——只有信仰和不苟活、不低頭、不放棄的原則,也能活得挺好,然後日後教育孩子:「看,你老爸就是這麼過來的,沒問題!」

春節,鄒飛在爺爺家過年。看到自己的侄子能滿地跑了,曾經追著男生打鬧的小妹妹已經挎上了男朋友的胳膊上街去買東西,爺爺這一年拄上了拐杖,這些讓鄒飛感受到生命的變化。

聽著七大姑八大姨的對話,這些家長里短在此時竟然有一種巨大的能量,讓鄒飛對生活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原來別人都是這麼過日子的。之前他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在不得不承認,人都是生活在社會關係中的——家庭關係和工作關係,這是人無法跳出去的。

以前鄒飛以為自己和那些上班的同學不一樣,他不用坐班,不必打卡,拍拍自己喜歡的照片,掙點兒稿費,是一種自給自足簡單的生活。後來醒悟到,即便拍攝的畫面本身跟商業無關,但這個行為依然是商業行為,除非自己不從雜誌社拿一分錢。如果從社會有所得,必然要有所付出,人生本身就是一場買賣。社會是一個整體,人無法不藉助他人而直接獲得自身價值——個人價值只有在社會中才能實現,一個人跟誰談價值去。就像地球,可以自轉,但甭管你怎麼轉,還是在繞著太陽轉,脫離不了軌道。

鄒飛想起了政治課里學的「價值」、「交換」等詞,發現自打人類社會脫離原始以來,一直在為這些詞所表示的那些事兒而忙活兒著。難道這就是人類社會的本質?

這個春節,鄒飛想了很多事情,把許多以前不捨得放下的東西拋在腦後,同時,也帶了很多新東西繼續前行。

春節過後,鄒飛最大的變化就是,決定給自己辦理社保。他雖然給雜誌社工作了兩年多,依然算編外人員,不用坐班,不用開例會,只是有事兒就叫他過來商量商量,需要什麼圖片了就派他出去,有不多的底薪,主要還是靠照片的稿費。所以一直以來,鄒飛就沒有過三險一金,他也覺得這些不重要,看病、退休、養老金……都距離他遙遙無期,從沒想過主動去繳納。從畢業到現在,八年過去了,別的同學的社保已經有八年歷史了,他的還是嶄新的。

以前買東西的時候,中年婦女管鄒飛叫小夥子,現在都叫他老爺們兒了。他知道,自己的心可能還不老,但外表已經有了包漿。既然都是老爺們兒了,那就得干點兒爺們的事兒,不能再稀里馬虎或像個孩子似的過日子了。

過完春節鄒飛就三十歲了。現在每當別人問他年紀的時候,他無法再說自己二十多歲了,「三」字一說出口,就覺得自己不年輕了。如果六十歲退休,他已經過完一半了。前面的三十年過完就算了,怎麼著就這樣了,後面的三十年,他得多替自己考慮考慮了。

在父母的勸說和自己的感悟下,鄒飛帶上自己的身份證、戶口本去人才中心給自己上社保了。不知道為什麼,鄒飛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這類事情,最不願意進的地方,就是這種地方。

來辦理的人不少,得拿號排隊,看來大家都挺為自己的將來著想的。那些坐在窗口後面的人,有長得一看就特事兒的那種大媽,也有一看就是靠關係進來的年輕漂亮姑娘。大媽態度蠻橫,極不耐煩地跟辦手續的人要著證件。年輕姑娘在陽光下垂著頭,秀髮散落,皮膚看上去很好,像剝了皮的蔥白,如此白嫩肌膚將坐在這裡直到也成為大媽。

一個窗口處突然有人吵了起來,似乎是因為很簡單的一件事兒,舉手之勞,而窗口後面的大媽不給辦,說得照規矩辦,窗口外也是一個大媽,說哪兒那麼多事兒,捎帶手不就辦了嗎。窗口後面的大媽說不是捎帶手兒的事兒,這是規定。窗口外的大媽說,狗屁規定,你們來這裡上班有幾個是按規定進來的,有幾個辦自己的事兒也按規定了,規定也應該是對所有人的規定,而不是只對櫃檯外面的人規定,櫃檯里的人想怎樣就怎樣。窗口裡面的大媽說,我們誰也沒想怎樣就怎樣,你這事兒不歸我們這管,只能去別的地方辦。窗口外的大媽說,今兒你不給我辦我還不走了。兩人杠上了,領導趕緊從屋裡出來調解,先批評了工作人員的態度不好,然後問明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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