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結束 第一節

就像一本書的最後幾頁總會看得很快,長跑比賽的最後一百米總會跑得很快,大學的最後一年也過得很快。

課都沒了,作業也沒了,時間終於屬於自己了,就像錢一樣,管別人借著花很費勁,花自己的錢就很容易,所以,當2001年的冬天到來的時候,才意識到大四的第一個學期就要結束了,大把大把的時間不知道怎麼著就給用掉了。

對於不想離開學校的時候沒有畢業證而前三年又沒用功的學生而言,到了大四,比同屆的學生多了一件事兒:補考。當別人開始給自己設計簡歷和未來的時候,鄒飛等人還在複習著幾年前的課程。

時隔多年,鄒飛再看當年的課本,竟然能看進去了,腦子不再是被動填鴨,可以主動接受了。當年陷入對它們的厭惡中,拒之千里,看了也進不了腦子,現在發現這些課其實並不難,要是當初就有這心態,說不定獎學金就沒尚清華的份兒了。

考試那天,鄒飛和大一的學生坐在同一個考場上,大一學生問他是大幾的,得知是大四的後,心生崇拜,同時也給自己寬了心,放鬆了要求,有大四的師兄做著榜樣,快畢業了還在考著大一的課程,這次自己即使不過也無所謂了,而鄒飛當年同樣也從上幾屆的師兄那裡獲得過安慰。人類在好壞兩個極端上,都能做到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

尚清華得到了應有的回報。過去的三年半里,他沒有一天不是在學習,最終以全班第一的成績,保研成功,實至名歸。

尚清華笑了,這是鄒飛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尚清華笑著請大家去吃火鍋,笑著把羊肉夾進自己的碗里,笑著吃了下去,忘了自己吃羊肉過敏,第二天起了一臉包,一大早,他帶著一臉包先去了校醫院,開了點兒便宜的葯——又是黃連素和VC銀翹片——然後又去教室看書了。

馮艾艾和第二個憤青男朋友分手了,她受不了身邊總有一個人對什麼都說三道四,知道他沒有惡意,但總在那兒以總設計師的姿態給社會和全人類看病,也夠煩人的,相聲聽多了還有困的時候呢。

於是兩人和平分手,憤青的臨別贈言是:「世界如此混亂,你我各自保重,路上小心!」馮艾艾的回覆是:「一桌子菜,有好吃的也有難吃的,別總難為自己,光揀難吃的夾。」

隨後馮艾艾又找了一個大一的男生。關於馮艾艾的流言開始隨著她在大學裡的第三段戀情而傳播開了,馮艾艾知道別人怎麼看她,她不管那些,她的態度是:「我需要愛,要不然我感覺自己會爛掉,戀愛才能保鮮。」

在別人的非議和白眼中,馮艾艾拉著大一男生的手向學校門口的賓館走去。

到了找工作的時候了。本來最不著急的陳志國,成了最著急的人。此前的一千多天里,他天天為團委和系裡的老師鞍前馬後,以為博得了好感和信任,畢業後可以留校了,沒想到計畫落空。老師們只有在需要人勞動的時候才想起他,分享勞動成果的時候就把他忘了,留校名額給了關係更硬的同學。於是陳志國在發出「不要相信領導」的感嘆後,踏上了找工作的道路。

他做了一份讓誰看了都會認為大學的這幾年他天天都在忙乎的簡歷,各種活動和各種職務羅列了兩張A4紙,躊躇滿志地拿著去了招聘會。

有的招聘單位看完說:「你天天參加社會活動,還有時間學習嗎?我們是科研單位,要找成績好的學生。」

有的單位看完說:「我們找的是幹活的,不是來指揮的,你的簡歷里干過這麼多事兒,還都是領導人,我們哪敢麻煩你幹活啊!」

還有的單位看完說:「能看出你的社交能力很強,社會經驗也豐富,但我們就想找像白紙一樣的人,好培養。」

於是陳志國又做了幾份不同風格的簡歷,雖然上面寫的那個人都是他,看完卻讓人覺得是好幾個人。有的把自己描繪成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習標兵,有的描繪成熱情洋溢的積極分子,還有的描繪成傷感的文學青年。這些簡歷被陳志國裝在不同顏色的文件夾里,帶到招聘會上,看人下菜碟兒。

結果還挺管用,陳志國收到多家單位的邀請,根據自己的本性和發展空間權衡了一番,最終選擇了區政府底下的一個事業單位,簽了五年的工作合同,成為班上第一個找到工作的人。

而大多數誠實守信的同學,找工作時面臨的卻是被拒絕。只要招聘單位不想要你,可以找出無數個理由拒絕你,無論這些理由多麼滑稽可笑,甚至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但是,只要把你拒絕了,他們寧願這麼編下去。

上大學已經不等於將來能有一份好工作了。

上大學、畢業、找工作,這似乎是一條經過前人實踐的模式化的路,基本萬無一失。可是鄒飛要的不是萬無一失,而是一種合乎本性的方式,這在模式化的生活里找不到。所以,他只能另闢蹊徑。

鄒飛仍在追求那種縹緲的東西,雖然他無法描繪所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但是對這個東西已經有所熟悉,一旦出現,便能辨別,並清楚知道什麼是自己不要的。

他認為有意義的生活並不在於每天是否比前一天生活得更舒適、安逸,更有安全感,而在於是否能發現新鮮的、未知的東西。這種東西是本來就存在的,之前由於自己認知有限而未被掌握,現在發現了它們。

這種發現表明了自己的成長,更加看清了自己和世界。每天都在成長,這才應該是生活的意義所在。這種成長,在別人過的那種生活里無法獲得,只有按自己模模糊糊隱隱約約分辨出的感覺去生活,才能真正成長。

鄒飛開始試著自己沖印照片了,用的是一台俄國二手放大機,是他六百塊錢從舊貨市場淘來的,又買來顯影液、定影液、溫度計、秒錶、相紙等物,暗房設在自己家裡,這樣自己想照點兒什麼的時候就不必為了怕被沖洗的人看到而不敢照了。

最先照的,是宿舍六個人的屁股。洗出來後,把六張屁股和六張臉的照片放在一起,讓人做連線題,看哪個屁股對應哪張臉。不僅外人會張冠李戴,連當事人也會驢唇對了馬嘴。這個實驗讓所有參與者不禁感嘆:「看來只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兒距離真的了解自己還差得遠!」

大四下半學期一開學,佟玥和她的同學們就被系裡安排去了外地實習,給鄒飛寄來照片,她帶著安全帽,英姿颯爽地站在工地上,背景是正在挖的大坑、吊車、在建的毛坯樓等。

照片上,能看出佟玥正干著自己喜歡的事情。鄒飛知道,佟玥也具備把她專業里的事情做好的能力,而他卻還沒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允許自己一事無成,對自己的另一半有事業也沒意見,但當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的時候,他就無法接受了。

所以,當務之急是,他得給自己找准位置。可是自打大一的時候決定開始補償高中所缺的睡眠後,三年半的時間鄒飛已經讓睡懶覺成為習慣,為了這個,他又不想上班。鄒飛在矛盾中掙扎著。

鄒飛接到的第一個跟攝影有關的活兒是給一個報攤兒刊物拍一組夏日泳裝色彩搭配的照片,是一起在外面拍照片的朋友介紹的,他有更大的活兒要去干,就把這活兒轉給鄒飛了,這類刊物對畫面要求不高,不求光線造型和色彩如何藝術,能看出什麼是什麼就行了。

攝影棚里已經布置好海邊的背景布,上面印著沙灘、椰子樹、漁船、海鷗等,旁邊接了一台電扇,需要的時候就開開,模擬海風,讓模特的長髮飛舞起來。

模特都是一些民辦藝校的女生或小北漂,接這種活兒不求出名,就為了掙點兒生活費。

最後一個模特的照片拍完,鄒飛收拾著相機,那個模特穿著比基尼抽著煙,坐在塑料泡沫塗了顏色做成的假岩石上看著他。

鄒飛看了模特一眼:「穿上吧,怪冷的。」

「知道冷就別讓我凍著啦!」模特掐滅煙。

「什麼意思?」鄒飛裝好相機。

「他們都說要照片就得上床。」模特等著鄒飛採取行動。

「他們是誰?」鄒飛坐著沒動。

「以前給我拍照片的那些人。」模特自己脫掉了上身的裝束。

鄒飛使勁看了看,他第一次近距離看佟玥以外的女人,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意外發現,說:「我照的照片很廉價。」

「那我也要。」模特說。

「那不顯得你也很廉價了嗎?」鄒飛說。

「什麼廉價不廉價的,有了照片我以後就好接活兒了,抓緊時間吧,我一會兒還得趕車回學校呢!」模特說。

鄒飛取出膠捲,給了她:「你自己去洗吧,找一個好點兒的影印店,能把你洗得漂亮點兒。」然後離開了攝影棚。

這活兒讓鄒飛掙了五百塊錢。拿到這五百塊錢的時候,鄒飛有了一個想法兒:既然自己喜歡照相,又能掙到錢,那就找一份照相的工作吧。

於是他開始參加招聘會,給各類報紙、雜誌投簡歷,應聘攝影記者。收到簡歷的人看到鄒飛所學的專業後,往往就沒有和他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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