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後來 第五節

在外人眼裡看似離經叛道的事情,在鄒飛他們身上自然地發生著,反而顯得充滿關懷。

他們所做的這些沒有對錯,只是一種不由自主的反抗,對自己以外的一切都要反抗。放在中國要反抗,放在美國一樣反抗。反抗的不是別的,只是在反抗自己的荷爾蒙而已。

佟玥因為鄒飛,和她媽媽的矛盾加重了。媽媽讓她迅速結束和鄒飛的關係,免得越陷越深,佟玥總覺得媽媽莫名其妙,杞人憂天。媽媽見說服不了佟玥,就撂下狠話:「你要是不聽我的,就別回家了!」

正好系裡組織去麗江寫生,佟玥收拾了東西就跟著去了。躲避是解決兩代人直面衝突的最好辦法。

火車啟動的那一瞬間,佟玥發現自己和那些談笑風生的同學不同,他們是帶著遊玩和畫畫兒的目的離開北京,而自己是帶著逃離的目的踏上火車的。

佟玥覺得,既然說服不了媽媽,那麼日後就用自己和鄒飛戀愛順利並且感情甜蜜的事實來證明,媽媽的考慮純屬多餘。

離開北京的這段日子,佟玥白天背著畫夾在古城裡轉,看到吸引她的地方就打開畫夾,畫到天黑收工,晚上隔三差五給鄒飛打個電話,卻沒有聯繫過媽媽一次。開始還想著媽媽這茬兒,故意不給她打電話,後來就把她和打電話的事兒都給忘了,直到有一天,腦子裡突然躥出媽媽的形象,才想起有日子沒想過媽媽了。這時候,佟玥發現曾經對她很重要的媽媽,現在突然變得無足輕重了,也讓她覺得家庭關係是多餘的,只要能和鄒飛在一起她就滿足了,她對自己的這種變化感到難受,不知道應不應該這樣。但是這種難受沒過幾天,就被佟玥忘得一乾二淨了,等她再想起來,沒過一會兒又拋到腦後了,後來就越來越少地想起了,也越來越快地忘掉了。

直到有一天,佟玥夢見小時候的自己和姥爺出去玩,姥爺給她買了票,讓她坐旋轉飛機,她玩完下來後,發現姥爺不見了,怎麼喊都不見姥爺的身影,便哭醒了。姥爺是她最親近的人,起床後她便給姥爺家打了一個電話,是表妹接的,說姥爺三天前去世了。佟玥頓時蒙了,在電話里問明情況,又趕緊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電話剛響就被媽媽拿了起來,似乎她一直守在電話旁:「喂?」

「姥爺的事兒您怎麼不跟我說啊?」一提姥爺,佟玥就想哭,忍住了。

「你已經和這個家庭沒關係了。」媽媽的聲音讓佟玥有些陌生,語調低沉,顯然還沒從悲痛中走出來。

「您別什麼事情都把我和鄒飛的事情聯繫在一起行不行?」

「你既然選擇了脫離家庭,就不用關心家裡的事兒了!」

以佟玥對媽媽的了解,知道她這是在報復自己沒聽她的話。

媽媽又說:「我爸走了,你爸也走了,你也要跟著我不待見的男生走,我知道你們都商量好了,走吧,我一個人過更好!」

佟玥對於媽媽的這種表現不知說什麼好,又把話題轉移到姥爺的事情上:「姥爺的骨灰放哪兒了?」

「我沒必要告訴你!」媽媽很解氣地說著。

「我就跟鄒飛好了怎麼著吧!」佟玥的脾氣也上來了。

「我沒你這個女兒,姥爺也沒你這個外孫女!」媽媽的語調像宣讀著判決書。

「我姥爺永遠是我姥爺!」佟玥說完掛了電話。

佟玥心裡酸酸的,既因為姥爺沒了,也因為自己和媽媽的矛盾。她不是那種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人,也不是無理取鬧,正因為講道理,才覺得媽媽荒謬。她發誓,以後自己無論老成什麼樣,千萬不能成為媽媽這樣的女人。越老,越應該尊重情理,而不是意氣用事。

佟玥又給鄒飛打電話,聽到鄒飛的聲音,佟玥終於綳不住了,放聲大哭:「我姥爺沒了!」

兩天後,鄒飛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佟玥面前。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他從北京一路站過來。

佟玥被鄒飛抱在懷裡的一瞬間,感覺終於有了依靠。在因姥爺去世而最難受的時候,安慰自己的不是媽媽,而是鄒飛,這更讓佟玥堅信了媽媽做法的荒謬。

雖然佟玥一個勁兒地在說媽媽的不是,鄒飛卻覺得,也許佟玥媽媽說得沒有錯,他一直在「飛」著生活,對自己日後會做出什麼真的說不好,他對自己都缺乏穩定的信心,更何況帶給佟玥安全和保證。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當面問問佟玥媽媽「我哪兒有問題啊」。他知道,他真的有問題。

那時候鄒飛最愛聽的歌是許巍的《兩天》:「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希望,一天用來絕望;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路過,另一天還是路過……」

好在鄒飛還知道這時候佟玥身邊需要人陪,便買了張站台票就上了火車,逃過幾次查票後,終於在火車即將駛出河北的時候被查獲,於是補了張站票,累了就在地上坐會兒,困了就躺在座位底下的空隙睡會兒,一路聽著祖國從東北到西南各省市的口音,聞著祖國從東北到西南各省市的土特產,到達了祖國的西南邊陲。

這是鄒飛平生第一次自己長途出門,火車上的四十多個小時讓他不禁感慨著祖國的幅員遼闊和民族繁多,特別是火車開出二十多個小時後,他總有一種置身在國外火車上的感覺。

這種新奇的感覺,讓他發現了生活中的另一種可能,生活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單調,日後他所追求的生活,也因為這趟雲南之旅而有了變化,這是後話。

佟玥陷入失去姥爺的傷痛中,鄒飛在一旁陪著她,聽她細數和姥爺生活中的點點滴:幼兒園的時候,父母讓她上的是全托,一個禮拜回一次家,姥爺總能在她想家的時候及時出現,把她帶到姥爺家住一天再送回來,幫助她幼小的心靈熬過漫長的一周;小學參加夏令營出發前,姥爺站在大巴車下把她愛吃的零食遞到車窗里;中考體育加試的時候,姥爺在學校的操場外扒著大鐵門的縫兒給她加油;高考的時候,姥爺在她進考場前送來了冰鎮的綠豆湯。可是佟玥卻沒能在姥爺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出現在姥爺身邊,她難受,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佟玥嘆氣道。

「沒事兒,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只要能讓你不難受,我都配合你。」鄒飛在一旁貢獻著肩膀讓佟玥靠著。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沒事兒,在你知道怎麼辦之前,要是願意就這麼坐著,我就陪你一直坐下去。」

「我才發現,你還挺會關心人的。」佟玥很欣慰。

「因為我也曾經有個姥爺,我知道這種滋味。」鄒飛看著天上說。

佟玥實習結束後,沒有和大部隊一起返回北京,而是和鄒飛留下四處轉轉。之前佟玥住在系裡在當地學校找的宿舍里,鄒飛住在她們班男生的宿舍,正好有張空床,現在宿舍住不了了,兩人就報了一個旅行團,能跟著玩兩天,同時解決了食宿,還代買回北京的火車票。

旅行團的行程是從麗江出發,途經虎跳峽等景區遊玩,第一天晚上到達香格里拉,第二天返回麗江。

在一個景區的山上,有賣心愿鎖的,黃銅製的,可以把心愿刻在上面,然後鎖在山體的鐵欄杆上。「讓天地作見證,直到海枯石爛。」賣鎖的人如此介紹著,並唱了起來,「天可崩地可裂,海可枯石可爛,我們肩並著肩手牽著手……」

佟玥買了一把,刻上了她和鄒飛的名字。鄒飛知道,能不能永遠在一起,並不是由這些外在物件而是由現實所決定的,但他還是配合著佟玥,一起把鎖鎖在欄杆上。

晚上住進賓館,兩人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佟玥突然抽搐起來,鄒飛扭臉一看,佟玥已經滿臉淚水。

「怎麼了?」鄒飛隨口問了一句,知道佟玥又想起她姥爺了,伸手去擦佟玥流到嘴角的眼淚。

佟玥的眼淚流得更凶了。鄒飛把臉貼在佟玥的臉上,試圖安慰她,佟玥突然抱住鄒飛狂吻起來,鄒飛配合著,親吻著佟玥,把她的眼淚吃到嘴裡。

鄒飛記得小時候吃過自己流進嘴裡的鼻涕,好像是鹹的。現在他知道了眼淚的滋味,也是鹹的,還有點兒澀,像海水的味道。

兩人纏綿完,佟玥靠在鄒飛的懷裡,閉著眼睛不知道是清醒著,還是在說夢話:「我怕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了怎麼辦?」

鄒飛沒接話,只有電視在一旁響著。

沒過一會兒,佟玥的呼吸沉重了,真的睡著了。看著熟睡中的佟玥,鄒飛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把鎖。

第二天,到了香格里拉。空氣溫潤,湖面上霧氣氤氳,綠草如茵,牲畜們安詳地吃著草,眼前的美景終於讓佟玥暫時忘記了失去姥爺的傷痛,打開畫夾,畫了起來。

鄒飛站在佟玥身後看著,腦子裡突然又冒出了那把鎖,他倒不覺得那把鎖對自己怎樣,只是怕自己破壞了佟玥試圖創造的美好。

大三一開學,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