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開始 第五節

自打上了大學,鄒飛就有一種在別處的感覺,所以大學裡需要應付的一切事兒,在他看來都相當於客場作戰——只要及格了,就算拿下比賽;沒及格,就當被學校拿下。打客場,不求取勝,打平就行。最終,七門課的考試,鄒飛過了五門,七戰五勝兩負,勝利完成任務。

考試的這兩周,是充分發揮人死磕能力的兩周,雖然過得悲壯,但如此結局會讓人有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接下來需要做的一件事兒就是:睡個午覺,然後晚上出去喝酒。

酒,喝多了讓人迷糊,看不清世界。因此,只有酒後,世界才顯得美好,大學生活才變得可愛。

酒桌上,已經擺了一排空瓶。鄒飛和範文強有點兒暈了,眼神迷離,詞不達意。羅西酒量大,依然清醒,似乎喝下去的不是酒。老謝也在喝酒,喝得不多,能控制,尚清華喝著飯館的免費茶,已經喝了三壺。

老謝和鄒飛交著心:「別掙扎了,大學就是這個樣子。」

鄒飛說:「大學可以是這個樣,是別的什麼樣也都可以,但我不能讓我的大學就這樣。」

老謝說:「那你想什麼樣?」

鄒飛說:「我希望的那樣!」

老謝說:「你希望哪樣?」

鄒飛說:「反正不是現在這樣!」

老謝說:「你不想這樣,又不知道該什麼樣,你這叫矯情。」

鄒飛說:「矯情就矯情吧,反正我不希望是現在這樣。」

老謝說:「我就希望我別老犯病。」

範文強舉起酒杯插話:「你倆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啊,喝多了吧?來,再喝點兒!」

羅西也跟著舉起酒杯,尚清華舉起茶杯,五人碰杯。喝完不等放下杯子,範文強就憋不住了,跑出去吐,然後臉色蒼白地回來,一屁股坐下說:「要我說,人不能活過三十歲,到了二十八九,差不多就該死了,你看涅槃的主唱,還有海子,都沒活到三十歲,再往後活,就是糟蹋自己和時間了,人活過三十歲,除了吃喝拉撒,還有什麼用?戛然而止,這才牛叉!」

「柯本和海子哪兒牛叉了?」老謝夾了一口菜。

「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倆都自殺了,誰自殺誰牛叉!」範文強又給自己倒酒。

「那你在意的是他們自殺了,還是他們所做的事兒?」老謝問。

「這是一回事兒,自殺就是他們所做的事兒,牛叉!」範文強又舉起杯子,「喝酒!」

五個人碰完杯,範文強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大門那個主唱,說:『人們懼怕痛苦甚於懼怕死亡,很奇怪他們會害怕死亡。較之死亡,生命的傷痛更深。而一旦死亡到來,痛苦也就隨之結束。我猜想,它就像是一個朋友。』」

「你怎麼記這麼清楚啊?」鄒飛說。

「廢話,我背過好幾遍呢!」範文強很得意。

「你也打算自殺嗎?」鄒飛問。

「現在我還小。」範文強說,「還不到二十歲。」

「等你長大了呢?」

「沒準兒。」範文強說,「我不是沒想過。」

「你打算怎麼死呢?」

「還沒想好,不過最好是睡一覺,然後沒醒過來,就死了。」

「那你可以吃安眠藥。」

「那樣不夠壯烈,日後被人提起來太慫(造字,屍+從)。」範文強又舉杯示意眾人喝酒,「這事兒不著急,等想死的時候再想怎麼死也來得及,你們誰跟我一起死啊,搭個伴兒,三十歲之前?」

「走吧,他喝多了。」尚清華站起身建議著。

「坐下!」範文強按住尚清華,「我是喝多了,但我都吐出去了,他們沒吐,現在我是喝得最少的。」

「沒事兒,讓他喝吧!」老謝還把握著分寸,「一學期了,不容易。」

「老謝,這裡你……最大,在學校混的時間最長,你說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他媽什麼?」

老謝抿了口啤酒,往椅子里一靠,不慌不忙地說:「你們要是像我這樣病病歪歪的,就知道生活的意義了。情況不同、立場不同,生活的意義自然就不同。」

最終,這頓酒以飯館沒酒了而告終。不知道是沒想到學生能喝這麼多準備不足真沒酒了,還是服務員為了早點兒睡覺謊稱沒酒。

回宿舍的路上,範文強跌跌撞撞地走著,突然感覺腳下一滑,險些摔倒,看了看左右的環境,頗有感觸地說:「看來以後即使喝多了也不能逮哪兒吐哪兒,特別是一會兒自己還要走的路上,我可能踩在我剛才吐的東西上了。」

寒假,鄒飛和佟玥都選擇了在學校待著。佟玥的原因是,父母出差,家裡沒人做飯,只好回學校吃食堂。鄒飛的原因是,在家待著沒勁。上了大學,更跟父母聊不到一塊兒去了,但是父母還總愛找話題聊,鄒飛天天都得動腦回答父母抽冷子冒出的讓人難以理解為何會有如此疑問的問題,結果弄得在家比上學的時候都累,況且聽說佟玥回了學校,鄒飛更不想在家待了。

雖然不喜歡學校,但假期里的校園讓鄒飛迷戀,空曠,很難見到人,能聽見鳥叫。下完雪,那些教室、實驗樓、圖書館、食堂被一層白白的東西蓋著,看著不那麼討厭了。特別是能跟佟玥在一起,這時候周圍也不會有礙事兒的人。

鄒飛和佟玥的關係,兩人都心知肚明,只隔著一層窗戶紙,窗戶紙那頭是什麼,彼此都明白,就是不願意捅破。這種隔著窗戶紙的感覺挺好,兩人都想多停留會兒,眼前的風景還沒看夠,不著急趕路。捅破了會什麼樣他們不知道,對未來也有渴望,雖然餓了那麼長時間了,還是不能狼吞虎咽,容易噎著,細細品嘗才能咂摸出滋味,等眼前的關係乏味了,再去捅也不遲。

他倆每天都會見面,但在一起的時間不多,都是明白人,能把握分寸,見好就收,反正還有明天。第二天,兩人無論是誰,隨便找個借口給對方打個電話,聊幾句,然後話鋒一轉:「該吃飯了,一起去吧?」

電話還是鄒飛打得多一點兒,佟玥有時也會打來,這時候往往正是鄒飛猶豫現在要不要打給她的時候。

鄒飛覺得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曖昧」吧,對於當事人,這種感覺無比美好,可這詞說出來卻透著貶義,也許是因為使用這詞的人對當事人的羨慕嫉妒恨。

「曖昧」再進一步,就是將兩人的關係「庸俗化」。對於這種「庸俗化」,鄒飛有期待,也擔心「庸俗」完了,再想找回「曖昧」,就難了。只要確保佟玥只對自己「曖昧」,那麼跟她「庸俗」就是早晚的事兒。

這時鄒飛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別人上課,他拒絕;別人寫作業,他拒絕;別人談戀愛,他不拒絕,因為這是生命的召喚,生命同時還告訴他:課想逃就逃吧、作業不寫就不寫吧。這種聲音比老師和家長的聲音更真實,更替他著想,那就聽它的吧!

鄒飛覺得自己需要的是人性化的成長。什麼才是人性化的成長,他的定義就是:自己就是一個人,遵循自己的意願和喜好做事,便是人性化的成長。當然,因為閱歷尚淺,個人的喜愛和厭惡正確與否可能有待檢驗,甚至是反的,但現階段,這是唯一可以引導他生活的航標,比起其他的指引——那些教育專家和書刊上的主流話語——個人的追求還稍顯靠譜。每個人是不一樣的,竟然有人試圖總結出一套對所有人適用的理論,這顯然是不尊重個人的發展和自以為是,所以,對此可以置之不理。

此時,找一個異性,對鄒飛而言,也是人性化的需要。

就這樣,兩人在學校待了十天,然後各回各家,準備過年。

以前一說過年,就跟吃喝玩樂聯繫在一起。今年這個年,鄒飛突然發現自己不快樂了,覺得過年成負擔了。這可能也是長大的標誌:不再只看到生活中簡單的一面。

過完初五,鄒飛正猶豫著要不要提前回學校,用不了多久也開學了,開學前還要參加上學期沒過科目的補考,該回去複習了。就在這個時候,佟玥來了一個電話,約鄒飛去幫她挑一個上網的解調器,然後再順便給她的電腦重裝一下系統。終於有了一個能出去溜達溜達的理由了,掛了電話,鄒飛拿上安裝盤出了門。

鄒飛陪著佟玥買完解調器,又去她家裡安裝。家裡沒人。

「你家大人呢?」鄒飛問。

「我媽去醫院值班了。」佟玥說。

「你爸呢?」

「出差了。」

「夠忙的,年還沒過完就出差了。」

「他成天瞎忙。」佟玥給鄒飛拿來一罐可樂。

鄒飛掏出系統盤,拆開解調器,忙乎起來,佟玥在一旁準備幫忙,但是發現自己什麼也幫不上,只好陪著說話。

「你平時在家都幹什麼啊?」佟玥問。

「在家能幹什麼啊,什麼也幹不了,我盼著趕緊開學呢!」鄒飛說。

「在學校你能幹什麼啊?」

「也幹不了什麼,但是沒有我媽和我爸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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