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光位於一條巷子內，遠遠望去，就像在等待顧客上門的孤單小店。
那確實是一家店，它有鑲嵌著毛玻璃的厚重大門和雕花的玻璃窗。
商見曜一步步走了過去，直至近處才感應到裡面有人類意識。
「十米……」他抬手摩挲起下巴。
這是他估算的距離。
他相信店內那位也已經發現自己的存在。
商見曜沒有停下腳步，來到了那扇厚重的棕色木門前。
木門上方鑲嵌的玻璃處，偏黃而溫暖的光芒靜靜流出。
商見曜抬起了右手，但未敲響木門，也未直接推動，而是拉扯起懸掛於門上的風鈴，聽著它發出叮叮噹噹的輕快之聲。
一遍又一遍，商見曜彷彿找到了新的樂子。
終於，門內那人開口說道：
「這裡對外營業，你想進就可以進。」
這是道略顯沉啞的男性嗓音，相當得有氣無力。
商見曜一下「警覺」，高聲回應道：
「你是不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餓到說話都沒有力氣？」
門內那人嘆了口氣：
「我身體不好，和飢餓沒有關係。」
「是嗎？」商見曜一臉「我不信」的表情。
然而，這麼說的同時，他卻興緻勃勃地推開了沉重的棕色木門。
門內是一家小型酒吧。
吧台側對入口，有人穿著白色襯衣、黑色馬甲，立在吧台後面，動作嫻熟地調著一杯酒。
那人後方是一排酒架，放著各式各樣的瓶裝酒。
它們都明顯偏紅河風格。
吧台的前面有一排高腳椅，上方是燈光偏黃的吊燈。
而除了吧台區域，其他地方只擺了兩組沙發就沒有了空隙。
「一，二……」商見曜數起了這個小型酒吧的座位。
即使算上那些高腳椅，這裡也最多能容納十六個客人。
「為什麼不開一家大的酒吧？」商見曜邊走向吧台前方，邊開口問道。
那名調酒師虛弱地回答道：
「『新世界』的居民本來就少，而且我的酒數量也有限制。」
這個時候，商見曜終於看清楚了調酒師的模樣，他一臉「驚恐」地指著對方道：
「你是活屍！」
那名調酒師真真切切地瘦到了皮包骨頭的程度，只比沉睡的閻虎要好那麼一點。
他藍色的眼睛深深凹陷著，亞麻色的頭髮黯淡無光，整個人透著種一言不合就當場暴斃的氣質，至於年齡，完全看不出來。
「我身體不好。」調酒師再次重複。
「哦哦。」商見曜露出關切的表情，「有辦法治療嗎？」
調酒師沉默了一下道：
「這是代價。」
商見曜再次「驚恐」：
「你把代價告訴我了！
「難道想殺人滅口？」
調酒師好一陣沒有言語。
他喝了口調出來的翠綠色酒精飲料後才簡單說道：
「我的代價太明顯了，沒有隱瞞的必要。」
「是啊是啊。」商見曜一邊表示贊同，一邊坐到了一張高腳椅上，「你看起來就跟竹竿一樣。」
他換了個形容詞。
那名調酒師身高不低，和商見曜相差不大，配合皮包骨頭的狀態，真的像一根竹竿插在吧台後面。
商見曜隨即問道：
「怎麼稱呼？」
「雅各。」調酒師回答道。
「你們紅河人取名，怎麼總是這幾個翻來覆去？」商見曜隨口感慨道。
不等雅各回應，他望著對方那杯翠綠色的調酒道：
「這是雞尾酒？」
「要試試嗎？」雅各虛弱地問道。
「不，酒一點都不好喝。」商見曜發表起自己的意見。
雅各側過身體，指著後方一瓶酒道：
「那我給你推薦一種。
「它是糖酒，用蔗糖糖汁發酵而成，釀法也有獨特之處，口感相當甜潤，不需要再加別的，只用放一塊冰進去，就能讓你獲得很棒的享受。」
商見曜聽到口感甜潤，眼睛亮了一下。
接著，他搖起了腦袋：
「我年紀還太小，不適合喝酒。」
雅各看了這體格結實的傢伙一眼，放棄了勸說。
商見曜則好奇問道：
「『新世界』的很多東西好像都是精神顯化而成，你的酒也來源於你的意識，是你精神的一部分？
「我如果喝掉，是不是等於吸食了你一點精神？」
雅各平靜聽完，答非所問地說道：
「這裡本來就是精神的世界。」
不等商見曜追問，他有氣無力地補充道：
「這些酒的本質是不同人類的意識，但不包含我的。
「它們的味道來源於我曾經喝過的那些酒。」
商見曜猛然坐直了身體，沉聲問道：
「你從灰土上抽取的人類意識？」
雅各的眼神一下變得銳利。
過了幾秒，他才嘆了口氣道：
「這些都是被判死刑的傢伙，我負責執行，把他們的意識抽取出來，化成最純粹的精神糧食。」
「灰土上某個勢力的死刑犯？」商見曜追問道。
雅各點了點頭。
商見曜的身體放鬆了下去，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你不懷疑我撒謊？」雅各聲音很低，似乎不想用過多的力量來說話。
商見曜坦然回答道：
「我一直在感應你的思維波動，沒有撒謊的傾向。」
這是「思維讀取」能力的效果。
它不像「他心通」或者「讀心術」，可以直接「聽」到對方的心聲，它只能獲得思維波動的特徵，從而判斷對方的意念、傾向是什麼。
雅各沒再多問，喝了口翠綠色的雞尾酒道：
「其實我並不特別需要吸食別人的意識，因為我的身體還活著，還受到很好的照顧，我的精神始終能得到補充。
「我開這家酒吧是為了那些失去肉身的覺醒者，讓他們有固定的地方獲得補充，不用鋌而走險，不用自暴自棄，不用無差別地襲擊灰土上的人類。」
「身體還在，就不需要以人類意識為食？」商見曜猛然前傾，盯住了雅各的眼睛。
「理論上是這樣。」雅各搖晃了下翠綠色的雞尾酒，「但我們的身體終究會逐步衰敗，而且，我身體的情況已經越來越差，偶爾還是需要來上一杯。」
商見曜「哦哦」了兩聲：
「也就是說，有身體比沒有身體好？」
「你要是希望在『新世界』長久生存，希望時不時能回灰土一次，那肯定是這樣。」雅各放下了杯子，似乎連端這麼點東西太久都會讓他疲憊。
商見曜興緻勃勃地追問道：
「那為什麼有的覺醒者要拋棄肉身？」
「他們要麼是被蒙蔽和欺騙了，要麼是不想在『新世界』長久生存，也不想再返回灰土。」雅各彷彿回想起了某些往事，語氣裡帶上了些許嘆息。
商見曜思維跳躍，轉而問道：
「那該怎麼讓肉體和精神一起進入『新世界』？」
「這裡是純粹的精神世界，身體不可能進的來。」雅各略有些詫異，「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到的這個說法，它應該屬於對『新世界』毫無了解的那批人沒有任何根據的幻想。」
商見曜未去反駁，好奇打探道：
「『新世界』是執歲們用自身精神搭建出來的虛幻樂土？」
「我聽到的說法是這樣的，但不保證真實。」雅各露出一抹苦笑，「還有的人說，這裡其實是執歲們為所有高階覺醒者打造的精神監牢。」
商見曜啪啪鼓起了掌：
「我就知道會有人這麼說。」
他望著雅各，嘖嘖問道：
「你有進過執歲們住的高塔嗎？」
「沒有。」雅各輕輕搖頭，「只有少數人進過，而其中大部分都沒再出來。」
「出來的有誰？」商見曜一臉羨慕地問道。
雅各回想了下道：
「我明確知道的只有一位，他是最初城那位卡斯，也是『反智教』的教宗。
「不過，他好像在『新世界』失蹤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商見曜似乎沒記起卡斯是誰，震驚反問道：
「『新世界』也有刑事案件？」
「對，但這裡沒有警局。」雅各凹陷的眼睛透出明顯的虛弱，「失蹤也許是被哪位偷偷吃掉了。」
他話音剛落，門口響起了叮叮噹噹的風鈴聲。
那扇大門被人推開了，外面的路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