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反而讓蘇晨生出某種明悟。
他忽然間意識到，他是怎麼活到今天的，又是因為什麼而崩潰的了。
如果他就如同每個故事裡的主角一樣，靠著滿腔的正義與公理，那他理應不會崩潰。
那麼，得是什麼樣複雜的經歷呢？
眼下，這彷彿就是答案。
而這個答案，又引出了另外的一個問題的答案。
什麼樣的人能夠作為蘇醒者，在一次次坦旦人的實驗中活下來呢？
這一點一直讓蘇晨有所疑慮。
在他僅剩的那些關於自己之前多次蘇醒的記憶中，大都是美麗而幸福的。
他活在自己的家庭里，或是與父母相伴、或是與妻子與孩子相伴，無論怎麼樣，他都是幸福的，直到末日到來，毀滅一切，那一幕幕指向的答案本來是：因為對生的渴望與對美好生活的想法，他才努力掙扎著活了下來，成為蘇醒者生存到今天。
再加上一點點了不起的牛13天賦。
人人都說末日到來，舊世界的體系崩塌，新世界裡人人都有機會，但只有親歷者才知道，哪怕是在末日里，也還是有能力的人更容易獲得機會。因此，末日前厲害的人，末日後才能厲害。
哪怕是在坦旦人的實驗場里，這一點也是使用的。
但關於這一點，蘇晨心中偶爾也會生出些許疑慮。
這真的是依靠愛與正義就可以活下來的世界嗎？
而現在，這彷彿印證了蘇晨的這份疑慮。
他的疑惑是正確的。
他只是想起了他想要想起的記憶，而真正關於他如何作為蘇醒者而活下來的記憶，在此刻才徐徐揭開。
為什麼是現在？蘇晨不知道。
但他已意識到，這不是幻覺，也不是什麼編織出來的假象。
這就是他。
這就是他蘇晨活到今天的原因。
只有踩著別人的屍骨、為了自己活著而活著，才能夠活到今天。
人的生存從不容易，更何況是在坦旦人的實驗場里。
沒有阿諾瓦爾之環、沒有什麼人的幫助，想要憑藉自己的力量作為蘇醒者活下去，那彷彿就是他能夠活到今天的唯一辦法。
蘇晨有片刻的失神，也許是因為意識到自己並沒有他自己想像的那麼「好」，但他很快就釋然了。
作為從末日里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人，蘇然很清楚活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換過來，他還處在原來的那種處境，也許他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而且，現在他站在這裡看著那些自己做出種種可怕的行為，亦有一種旁觀者的感覺。
那是他，卻又彷彿不是他。
蘇晨低下頭，本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曾經同樣也沾滿鮮血。
這一次為什麼發生了變化了呢？
蘇晨覺得，那也許並不是因為他作為蘇醒者的精神與記憶終於崩潰了，新的「自我」誕生了，而是因為他在這一次輪迴中，得到了阿諾瓦爾之環。
他從一個普通的蘇醒者，變成了一個擁有所謂「金手指」的蘇醒者。
因為他變得強大了，所以他才變得與之前不一樣。
人先能管好自己，才能夠管得了別人。
基於這一點出發，彷彿又印證著坦旦人對蘇晨的判斷。
它們計算著蘇晨的每一個行動。
那麼……
這一刻，也在被計算的過程之中嗎？
蘇晨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線體第八種姓正在做著某種努力與嘗試。
它想要做出改變。
它要做什麼？
這一刻的這一幕，也在坦旦人的計算之中嗎？
蘇晨不知道。
處處被人計算在內的感覺本應該很糟糕，但這一刻的蘇晨卻沒有多少如芒在背的感覺，可能他在伽勒法26的時候就已經習慣了，因此這時候也並無多少不適。
而且，他並不想過多地關注它們。
蘇晨有一種感覺，他想要答案就在前面。
這座由他的想法所構建出來的化物之城，完整地反映著蘇晨的一生，甚至包括著很多蘇晨自己都幾乎忘卻的記憶。
其實蘇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答案是什麼，但他總是有那樣的感覺，心中也彷彿一直有一道聲音，催促著他邁開腳步，繼續向前。
而與此相比，彷彿迫在眉睫的危險都不重要了。
蘇晨不知道的是，在他看向線體第八種姓的時候，線體第八種姓又一次地緊張了起來，直到蘇晨移開目光，又一次邁動腳步向前，它才是重新平靜下來。
這對於線體第八種姓、乃至於整個守望者艦隊來說，都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它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歲月，在一個非神靈的生物面前如此緊張……如此的如臨大敵了。
但線體第八種姓相信，很快這就要結束了。
那個人類對自己行動的不關注，必將為他帶來滅頂之災。
線體第八種姓在心中冷笑，它瞥了一眼遠處仍然在亂撞的獨眼巨人，它的活動正好——正好可以為自己吸引那個人類的注意力。
而此時此刻，線體第八種姓的身軀越發地收緊，無數線團般的線體緩緩收縮，看似是在抗拒著周圍沸騰的化物世界的力量，而在內在，它卻彷彿自成了某種反應爐般的結構，緩緩閃爍著光芒，如同一個核心，將它自己的線體本體緩緩「溶解」，化成更為磅礴的、如有生命般脈動的力量。
而且不僅如此，在它的後方，同樣受到嚴重影響的銀色飛船也在緩緩移動，似乎也在做著某些準備。
獨眼巨人半瘋癲的狀態正好，這樣一來，自己拿下那個人類，他身軀中第九域的力量與秘密，就都可以被自己據為己有了。
線體第八種姓在心中冰冷道：「第九域的力量，必將屬於我……」
而在地面上，蘇晨彷彿對這一幕毫無所覺，他只是看了一眼，便邁動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周圍死亡與末日的畫面漸漸消失，連那一個個堪稱喪心病狂的「蘇晨」都不見了，世界重歸平靜，而蘇晨驚訝的發現，他竟然已經是走到了這個因戰鬥而形成的地下巨坑的邊緣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