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神靈附體的少女

小林醫生住處的後方,是一處小公園。

裡邊有簡易滑梯和鞦韆,另外還有一些健身設施。她靠在滑梯的扶手,從口袋裡摸出支煙放在嘴上,然後朝多崎司看一眼:「不介意吧?」

「請便。」多崎司稍稍往上風口移動一下腳步。

小林醫生點燃煙,緩緩吸了口,朝雨幕吐出的白煙在風的吹拂下徘徊蕩漾。

她的頭髮剪得短短的,上半穿著白大褂,胸袋裡裝著圓珠筆、軟筆、打火機和香煙。

年紀在45歲左右,眼角溫順地點綴著魚尾紋,嘴唇不時嘲弄人似的略微噘起。

不知怎地,眼前這一幕讓多崎司想起了在東新宿居住時經常看到的畫面——朦朧的粉色LED燈光下,衣著暴露的女子嘴裡叼著Marlboro香煙。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心想,大概是這位小林醫生相比起醫生,更像是一位看破紅塵後選擇歸隱山林的社會精英。

雨仍在無聲息地下著,但比剛下時勢頭急了些。

幾個裹著黑色雨衣的工作人員從遠處走來,天色暗到幾乎看不清他們的聲音。

小林醫生把煙叼在嘴上,有滋有味地吐了一口。

接著她略微縮一下脖頸,扭頭把多崎司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半天:「多崎君是吧?」

「是的。」多崎司點點頭。

「真的十分感謝。」她淡淡笑了下。

「感謝?」

「這種心情我總是表達不好,不過……唔,是這樣的:我覺得因為有你的存在,栗山小姐才可以有發生這樣的轉變的,那孩子現在的狀態肉眼可見地在變好。」

多崎司不太理解地看著她。

「這、或許……」小林醫生把打火機在手心裡翻來覆去轉動了半天,期間吸了三口煙,「再一次見面後,我覺得那孩子精神上安穩多了,焦躁情緒也比以前少了非常多,肯定是因為你和她合得來,至於為什麼我倒不清楚。大概你們之間有某種相通之處吧。嗯,你怎麼認為?」

「或許是星野小姐也在的緣故?」

「星野小姐在不在,不影響我這個結論。」小林醫生吐了口煙,饒有興緻地打量著他的眉眼:「我是醫生,請相信我的判斷。」

多崎司沉思片刻,點頭道:「請醫生詳細點說。」

小林醫生又吸了一口煙,隨即用手指將煙頭彈開:「因為父親是導致母親自殺的首要因素,所以栗山小姐對男性有著後天的排斥感,這種情況在療養院六年的過程中逐漸矯正了過來,但也僅限於陌生人路人她不會感到排斥的程度。」

香煙落在水泥地上,冒了一會煙,被雨淋滅。

她接著說道:「只有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和她有這麼親密關係的異性。」

「那麼,」多崎司滿懷期待地問,「您的意思是櫻良現在的情況已經完全好了?」

「比以前強多了,但距離真正的成為正常人,還差得遠呢。」

「這話怎麼說?」多崎司反問道,「我看她的情況基本和正常人無異了,除了脾氣古怪點。」

小林醫生蹙起眼角的皺紋,許久地盯著他的臉:「以前還在療養院的時候,我們也嘗試過鼓勵她交朋友,她也並不是不願配合治療,但……都在嘗試過後,痛苦地放棄了。」

「這是為什麼?」多崎司心提了起來。

小林醫生低身坐在路旁一條凳子上,又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這一次她沒點燃,而是夾在手指把玩。

「她畢竟是個聰慧的,心靈已經受到過嚴重創傷的孩子。」

語氣沉靜地,小林像是坦白一般說著話,多崎司看著她眼角的皺紋,安靜傾聽。

「依據她唯一的一次吐露心聲的病歷記載,當她白天過得很開心的時候,到了晚上,就會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形影不離地跟在她身後,一邊向她的後頸吐冷氣,一邊在她耳邊製造各種雜音。」

說完,她深深的嘆了口氣,盯著夾在指尖的香煙。

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多崎司咬著下唇,就她的話思考一番。

部長大人無疑是個聰慧的孩子,敏銳的觸覺可以讓她察覺到許多人無法察覺到的東西,雖然有時會顯得很怪誕,比如說看到貓城什麼的,咋聽起來會覺得幼稚,但深入了解後,才可以發覺所謂的「貓城」其實她是將整個現實世界在心裡二次加工後得出來的內心世界。

以此來推斷的話……

那個形影不離跟在她身後的東西,是她想像出來的惡靈一類的東西嗎?

小林醫生叼上第二支煙,嘴角猛地一撇,點上火:「這種事很難解釋清楚,我只能把她說出來的話如實告訴你,該怎麼判斷你自己思考才行。依據栗山小姐的描述,那的確是惡靈或者說近似惡靈的某種東西,直到現在,她都沒能成功甩開那玩意。白天過得越開心,到晚上就會受到越大的精神折磨。」

多崎司語氣苦澀地呢喃道:「她一直沒表現出來……」

小林醫生默默地吸煙。

實際上這支煙她只吸了兩三口,其餘全部在她手指間化為灰燼,一片片落在地面上。

「畢竟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吧……」她用鞋尖滾動著一顆石子,「作為一個驕傲敏感的人,想必她不願意因為這樣受到嘲笑。」

「我會信的啊!」

說完,多崎司攥緊了拳頭。

小林醫生叼著煙頭:「真信?」

「為什麼不?」多崎司反問,「就像她信我說過的那些荒謬事一樣,她說的我也信。」

「栗山小姐的說法,我不大懂。」說著,小林醫生笑了起來,「不過,你這話我信。我在這裡工作了二十年,來來往往的很多人我都見過,正常的不正常的都有。作為心理醫生,我會看人,知道人和人的區別在哪,你給我的感覺是屬於那種肯掏把心出來的人。」

多崎司沉默著轉頭,看了眼她的那棟小樓。

部長大人還在那等著呢,他想現在就回去找她。

「回去吧,」小林醫生不無欣喜地拍了拍掌,「總會康復的,走吧。」

兩人離開小公園,路過一棟職工宿舍的,小林醫生叫他等一下,去到一扇門前面敲門。

一名主婦模樣的女士出來,跟她站著聊了一會,然後另外有個男人拿了一個大塑膠袋出來。小林醫生向兩人道謝和說晚安,回到多崎司這邊來。

「瞧,我拿了葡萄哦,還是洗過的。」小林醫生提了替袋子,裡邊裝著幾串葡萄,「栗山小姐喜歡吃葡萄,這些你拿回去晚上吃。」

「謝謝。」多崎司客氣地接過袋子。

回到小林醫生家,栗山櫻良等在門口,她的面容清冷柔美,背挺得筆直,卻不給人強硬或者高傲的感覺,反而在路燈暖黃的燈光映襯下,有種隨時會隨風而去的空靈感。

多崎司走上前,打開袋子給她看:「要吃葡萄嗎?」

說話時,他的嘴角不自覺帶了些笑容,俊美柔和。

「怎麼忽然笑得這麼奇怪?」栗山櫻良奇怪地看著他。

「看到部長大人,心情就很好啊。」多崎司拿出一葡萄給她,「洗過了,可以直接吃。」

栗山櫻良順手接過,然後朝小林醫生微微彎腰:「我先回去了。」

「晚安。」小林醫生輕輕擺手。

離開職工住宿區域,撐著傘往病人區走回去,邊走邊吃葡萄,把皮和葡萄籽吐在路邊的花叢里。

夜幕降臨,視野黑乎乎的,遠處的山巒只能看見大概的輪廓,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唯有花叢里的萬壽菊在清冷冷的雨中搖頭晃腦。

兩人在路燈的光芒中並肩前行。

「欸,部長大人。」

「什麼事?」

「你就好像神靈附體的少女,有人沒有人這樣誇過你?」

栗山櫻良略微張了張嘴,很快又閉上不搭理他。

看樣子,她剛才應該是想習慣性地罵多崎司一句「傻氣」來著,但不知為什麼沒罵出來,也許是看到他緊蹙起來的眉頭了?

多崎司本想接著說,但胸口有些喘不過氣,只好做了幾個擴胸動作。

「不要緊?」栗山櫻良盯著他的側臉,表情狐疑:「你好像不大對勁,是不是小林醫生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多崎司笑著搖頭:「不,什麼也沒說。」

「那是想起不開心的事了?」

「或許。」

「傻氣,」栗山櫻良終於沒忍住,罵了出來,「和我在一起還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你這人真是傻透了。」

雨還在繼續下,細得肉眼幾乎看不見。

同一把傘下的狹小空間里,多崎司嘆口氣:「你會不會有時覺得寂寞得很?比如說,半夜裡或什麼時候會突然想起不快的事,然後就覺得一個人的感覺糟糕透了。」

「當然。」栗山櫻良不否認,而是察覺到什麼那樣反問:「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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