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修學旅行(5)

月亮從豁然敞開的窗口探出臉來,悄悄窺視屋內。

若明若暗的銀輝中,栗山櫻良燒水沖了三杯速溶咖啡,又從書包里拿起圓珠筆在和筆記本,折回到沙發上,自得其樂地翻開剛才看的那本《罪與罰》。

桌子底下依然放著旅行李箱,白外套搭在椅背上。棲川唯不知什麼時候脫掉的鞋子,宛如兩隻受傷的小動物般靜靜卧在她的腳下。

而她本人,依然長時間維持著同一個姿勢。

身體彷彿凍僵般一動不動。

那雙澄藍的眸子緊盯著多崎司,彷佛比之前更透明了。

教人無處藏躲的透明。

被這種彷佛探索什麼似的凝視著的時候,多崎司覺得又羞愧又難受,一種很古怪的心情。

或許,大哥這眼神是想要向自己表達某種感覺,但她無法用言語將想要說的東西順暢地表達出來。

不!

應該說在尚未轉換成言語之前,她就已經不能在精神上面對這個事實了。

多崎司好幾次都想把事情完完整整說出來。

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出來。

著實有些詭異,彷彿被傳染了不知如何措詞的毛病一樣。

夜色加深,外頭月亮逐漸升高,瀉進窗口的銀輝,把東西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宛如塗了一層淡墨。

栗山櫻良把書合上,端起咖啡喝了口,緩緩咽下。

溫煦的感覺從喉頭慢慢下移,繼而又從胃向身體的各個角落擴散來。

喝了第二口,把杯子放回桌面,影子隨著她的動作搖曳不定。

她似乎剛想起來那樣,開口問:「是不是室內太亮了,你們兩個都說不出話來?」

「也許吧。」多崎司不確定地答道。

「那我去關燈。」

栗山櫻良站起來,繞到窗口拉上厚實的窗帘,僅留一絲縫隙。

接著,她又把室內的燈光全部熄掉。

房間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雖說窗帘的縫隙間仍然漏進一縷月光,但這反而起了凸顯黑暗的作用。

「我剛才好像看到有備用蠟燭來著……」栗山櫻良摸索著來到客房的梳妝櫃前,拉開抽屜,拿出來一枝粗大的備用白蠟燭。

用裡面的火柴點燃蠟燭,三人圍著一坐,恍若世界的角落裡只剩下了這三個人。

淡若銀輝的月影、搖曳不定的燭光、影子在潔白的牆壁上重疊交映。

栗山櫻良兩隻腳放在沙發上,下頜搭在膝蓋上邊,看著多崎司說道:「暖,多崎君,我很想再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所以,請開口吧。」

棲川唯一言未發,只是用澄藍的眸子繼續盯住他。

「普通人啊。」多崎司說道,「生在普通家庭,長在普通家庭,一張普通的臉,普通的人生,想普通的事情。」

「呃,菲茨傑拉德好像說過這樣一句話:將自己說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栗山櫻良眨眨眼,調皮似的一笑:「需要我把那本書借給你看嗎?」

「《了不起的蓋茨比》?」

「錯誤,是《夜色溫柔》喲。」

「你到底看了多少書呀?」多崎司表情無力。

栗山櫻良做了個天女散花的手勢:「多到你無法想像。」

「你們兩個扯遠了。」棲川唯終於說了一句話,聲音嘶啞。

「嗯,也對。」栗山櫻良點點頭,咕嘟咕嘟喝了口咖啡,「既然事情已經來到了這個程度,不妨再坦率一點。」

多崎司陷入思考當中,略微閉起眼睛。

睜開眼睛時,棲川唯正從桌子對面盯著他看。

「不要緊?」她問,「你好像很糾結,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多崎司笑著搖頭:「不,沒那麼難。」

「那為何不說話?」

「再三思考而已。」

「思考有必要這麼拖拉?」

「只是在斟酌如何把傷害降低到最小。」

「說吧,」棲川唯嘆口氣,一隻手在桌面上不停地擺弄著剩餘的兩顆橘子,「大概會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多少猜到了一點。本來沒想著非要弄清楚不可的,但你今晚的話讓我徹底死心了,既然這樣,那不妨一次性地把所有東西都全盤接收然後再慢慢消化。」

「死了。」

「嗯?」

「我說,」多崎司雙手合攏在桌面,注視良久,「多崎司他,已經死了。」

「怎麼個死法?」棲川唯問。

「應該是從心理學上來講,你熟悉的那個多崎司已經死了。」

「為什麼現在還在我面前?」

「大概,你太漂亮了?」多崎司不確定地答道。

「莫名其妙……」棲川唯用空漠的眼神看著他的臉,輕輕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栗山櫻良握著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接著說,別吊人胃口。」

「和小唯表白後,他就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多崎司說著,越來越覺得口乾舌燥,他拿起自己那杯咖啡喝了幾口,對著兩人繼續說道:「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只是為了襯托他自身存在的猥瑣與凄惶。」

棲川唯尖叫道:「他那話叫表白嗎!!!」

此時的她,臉色慘白,嘴唇非常乾澀。

栗山櫻良用圓珠筆一下一下戳著手心,不帶疑問地問道:「然後,他自殺了。」

「對的,」多崎司點點頭,「安眠藥。很多很多的安眠藥一下子吃進去,折磨了好久好久,然後才順利地離開。」

【離開】

栗山櫻良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隨後又擦掉。

「是消失吧。」她說道。

多崎司注意到,棲川唯的瞳孔有些模糊了,彷佛覆著一層不透明的薄膜。

「什麼詞都不重要了吧。」他啞然一笑,「經歷了幾個小時的折磨,只要能解脫,哪個詞都無所謂對不。」

「你是怎麼來的?」栗山櫻良追著問。

「誕生於灰燼之中。」多崎司低頭看著杯里的咖啡,避開她刺眼的目光,「準確點來說,他的死造就了現在的我。他的人生、感情、所遭遇的困難,都猶如立在海灘上的標牌那樣,一陣暴風過後被吹得了無蹤跡。留下來的,只有知道他全部人生、感情、所遭遇的困難,但卻是帶著另一個人格的我。」

栗山櫻良目光閃爍了下。

她沒說話,頗感興趣地靜靜傾聽。

「差不多是四月二十號吧。」多崎司說道,「我在灰燼里重生,像只忽然出現在東京灣的企鵝那樣。清理完他掙扎的痕迹,我帶著『活下去』的念頭,開始搬家、打工、上學、適應東京這座巨大的城市。不久後就被星野老師逼著找社團,然後就到了ATF部。哦對了,四月夜晚的東京真冷,記得三十號那晚我淋了一場雨,結果發燒了好幾天……」

「等一下!」棲川唯喉嚨滾動了下,聲音提高了好幾個調子:「他還能回來不,告訴我,你能不能……」

多崎司回過頭,她似乎還想再往下說,但卻已經接不下去了。

某種東西已經不見了。

或許是他剛說的話傳到她的腦海里後,經過一段時間消化,她才終於理解。

這樣一來,使她繼續說話的力量也就因此消失了。

「多崎,不……」

金髮少女微張著唇,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人,整個人就像是一部突然被拔掉電源的機器。

「撒謊也許會更好一點,」多崎司在一陣虛脫感的包圍之中,嘆息一聲:「只是已經遲了,沒法再回來。而且……」

略微停頓十來秒鐘。

他接著說道:「而且你也有所察覺對不?」

棲川唯無言地點頭。

「很抱歉,這非我本意……」多崎司慢慢朝她挪過去。

棲川唯惡狠狠地瞪著他:「骯髒的竊賊!」

淚水從那雙藍眸里溢出來,滑過臉龐,落在沙發套上,無聲無息。

她這樣驕傲的人,當第一滴眼淚奪眶而出時,就註定了會是一發不可收拾的。

金髮少女弓著身子,兩手死死抓著沙發套,連續乾嘔了幾聲。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時光迴流。

瀕臨奔潰的思緒里,跑馬燈似的回閃過許多畫面。

在無數個可以追溯起來的記憶片段中,她看著那個小男孩一點點長大,一點點疏遠。最終的畫面,定格在長成少年的他,咬緊牙關忍受痛苦的畫面……

那時的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棲川唯張開嘴:「哈,啊——」

想要用力吐出什麼來,身體在燭光中戰慄不止。

多崎司靠過來,用頭撐住她的肩膀,她的肩微微地顫抖不停。

「你把他,把他……還,還給我啊~」

撕心裂肺的哽咽聲響起,金髮少女近乎嘔吐似的哭了起來。

多崎司是第一次見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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