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鬼屋,迎面就撲來一陣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冷風。詭異的音樂在耳邊飄蕩,燈光昏暗的廊道深處,隱約伸出無數只無形的小手,輕輕撫摸過裸|露在外的肌膚。
「跟在我身後!」
棲川唯走到最前方,腳步看不到一絲慌亂,悶著頭就往前走。
路過一個房間,裡面忽然傳來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
三個人都下意識看進去,一台播放著新聞的電視機閃爍了幾下雪花,緊接著畫面出現一口枯井,一個批頭散發的白衣女子手腳並用地從裡面爬出屏幕,像蛇一樣扭動腰肢朝三人爬過來。
「不專業!」多崎司蹲下來,痛心疾首地批判道:「卡胸,要卡胸知道嗎?你那麼輕鬆就爬出來了,一點都不還原,還有沒有職業道德了?」
那名工作人員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無能為力的胸……然後,她抬起蒼白的臉,被長發遮住的眼睛傳遞出無比幽怨的情緒。
真是奇恥大辱!
扮鬼扮了這麼多年,她從未遇到過如此說話如此刁鑽的客人。
你是不是沒事找事啊?
這是胸大胸小的問題嗎?
請尊重別人的職業,不要身材歧視行不行!
而且貞子小姐有那麼多版本,為什麼你就偏偏要提宅男專用的卡胸版啊!
棲川唯捂著臉,像怕被人認出那樣加快腳步逃離現場。
「趕緊走……」栗山櫻良踢了他一下。
多崎司站起來,奇怪地看著金毛遠去的背影:「她一個人跑在前面,不怕嗎?」
「和你呆一起更可怕。」
「部長大人為什麼和我呆一起?」
「不過是怕你被工作人員毆打!」
「還在生剛才的氣?」
「我才不會生氣。」栗山櫻良白了他一眼,「只會不開心。」
多崎司撓了下臉頰:「有區別?」
「當然有。生氣會想揍你,而不開心只想無視你。」
說完,栗山櫻良就像真的想無視他那樣往前邁出腳步,只是才剛走兩步,旁邊一個柜子「咔」一聲打開,一條斷臂掉到地上,濃稠猩紅的液體染紅了小塊地板。
部長大人整個身體都抖了下。
然後……她低下頭,倒退著回到多崎司身邊,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袖不放。
鬼屋這東西,怕的其實就是未知的恐懼——明知道是假的,但在陰森的環境下從某個隱蔽的角落忽然蹦到面前,就算假的也會嚇得一臉懵逼。
栗山櫻良微微戰慄著,睫毛微顫,不敢抬頭看路。
「既然怕這種東西,就不要逞強進來啊。」
耳邊傳來多崎司的抱怨聲,右手手心忽然被他握住。好像一塊熱水燙過的毛巾包裹住了一樣,緊張情緒得到極大的安定。
「下次不進了。」栗山櫻良暖暖一笑。
多崎司眼神費力地跟著棲川唯的背影,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燈光昏暗廊道上,視野很難觸及遠方。兩邊門窗都打開著的房間里黑得像果凍一樣稠乎乎涼絲絲,彷彿一伸手即被吸入其中。耳邊聞到的味道有衣服的黴菌味、水果的腐爛味、舊報紙味、從古老的惡魔深淵中吹來的風的氣味。
咦……最後一個是什麼味?
多崎司充分調動著自己腦內的文藝細胞,思考著來自惡魔深淵的風應該是怎樣的一種味道,以此來抵消身處未知環境下的緊張感。
「走快點!」栗山櫻良盯著自己的鞋子,一步一步跟著他緩緩邁進。
緊緊貼在一起的身體,多崎司可以聞到她隱約傳來體香,這氣味使得稍有些緊張的神經得到甘美的滋潤。
少女的小手又暖又軟,兩人在黑暗中連在一起。
棲川唯一臉淡然地往前走著,不時站在走廊邊緣等一下人。
這個鬼屋規模不大,全程通關也就不到十五分鐘左右。前十分鐘她都是一個人走的,雖偶而會遇到心跳瞬間加速的場景,但在從小到大養成的堅強性格之下,她依舊保持著非常良好的狀態。
借著走廊拐角上的微弱的燈光,遠遠地看到兩個人慢吞吞地走出來。
棲川唯得意地笑了聲。
栗山同學也太遜了,從今天過後,私立北川學園第一美少女的頭銜,只有我一個人可以……欸,這是什麼?
心頭突了一下。
一隻日式娃娃滾落在她腳邊,正對著她的臉慘白陰森,詭異得令人窒息。
棲川唯瞬間提起心來,腳步不自覺地往後挪了一步。
娃娃依舊盯著她,嘴角詭異地笑著,眼珠子彷彿要瞪出來那般凸起。
與此同時,詭異的BGM也響了起來。
「咚咚咚!」
非常沉悶的太鼓聲,有種嘶啞感。
中間偶爾摻雜著一聲「叮鈴哐啷」的鈴鐺聲,兩者互相配合,組成一曲極為瘮人的旋律。
棲川唯全身寒毛瞬間豎起,裸|露著的肌膚感到一陣冷意,她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咬緊牙站在原地拚命祈求多崎司走快一點。
「咔噠咔噠」
身後傳來一陣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棲川唯猛地擰頭:「誰在我……哪來的鏡子?」
望著鏡子中自己慘白的臉色,金髮少女心臟怦怦地亂跳。
自從懂事以來,她就沒有這麼失態過!
可還沒等她緩過氣來,一雙手悄悄從身後摸上她的小腿,耳邊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誰在這裡!」
棲川唯再一次回頭,腳下能看到的,只有那個沖著自己詭異地笑著的娃娃。
人在極端恐懼下,是會變得雙腿發軟,渾身使不上勁。但棲川唯不是那麼弱小的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轉動身體,朝著出口的方向用力狂奔。
用盡生命中最後力量的那種狂奔!
那速度之快,讓好不容易才趕上來的多崎司看得目瞪口呆,心裡忍不住想如果她肯練習短跑的話,說不定女子100米世界紀錄都要被她破掉。
「……多崎快走!」
栗山櫻良視線的餘光掃到那個娃娃,整個人都激靈了下,瞬間兩隻手緊緊摟住多崎司手臂,強迫式地架著他往前走。
「不著急。」多崎司側耳傾聽這裡播放的背景音樂。
諸神集新世
夜明白鵺啼
浮生空自哀
夢已逝,恨飄零。
是《攻殼機動隊》95劇場版中的傀儡瑤,歌詞是神道教巫女祭祀用的謠詞,曲風妖異悲戚,融合了古腔的唱法非常獨特,聽起來有著蒼茫凄涼感。
多崎司心想鬼屋老闆還蠻會選曲的,轉頭看向栗山櫻良:「押井守這動畫導演,真是黑洞……你怎麼了?」
「我……」栗山櫻良抬起頭,眼神失去焦點。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很難具體用那些詞語來形容。
平日里總是澄澈閃亮的瞳孔覆蓋著一層類似恐懼的陰翳薄膜,異常渾濁。像是在很遠的地方從門縫裡看到的微弱燭光,一種刻在靈魂深處的,根深蒂固的恐懼。
多崎司心裡一揪,慌忙說道:「我在的,不要怕。」
「我走不了……」栗山櫻良靠在他身上,像是安慰自己那樣自言自語:「沒事……沒事的……可以走出去的……」
聲音戰戰兢兢,無法完全捕捉到,連吐氣聲都聽不清,活像隔著一堵厚玻璃牆傳過來的那樣。
「……不知道說你什麼好。」多崎司彎下腰,一隻手抄起栗山櫻良的雙腿,另一隻手盡量舒適地摟著她的後背把她抱起來。
「閉上眼睛吧。」他輕聲說道。
「不想。」
身體柔若無骨地窩在他的懷裡,栗山櫻良望著他,虛弱的笑容在清麗的小臉蛋上綻放出來。
「在這裡呆久一點可以嗎?」她這樣問道。
多崎司吸了吸鼻子:「沒問題。」
他足夠了解栗山櫻良。
在車廂上裝睡、借著抓出軌的名頭讓自己按摩、進入自己懼怕的鬼屋,或許只有在這些時刻,她才能夠稍微心安理得地靠近自己……想到這些,多崎司的心臟突突地跳得幾乎喘不過氣,肺部也似乎在急劇膨脹,幾乎要穿透肋骨爆炸出來那樣不適。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極端的心情。
品味著疼痛與溫存,心靈平靜,兩道身影彷彿突然間凝固般一動不動,只是瞬間由動態變為靜止,但好像又過了很久很久……
「不說兩句話?」
「你這要我說什麼好?」
「平常你不是很能胡說八道?」
「呃,你喜歡《攻殼機動隊》嗎?」
「不喜歡!」
「棲川唯就喜歡,還有借鑒《攻殼》拍出來的《黑客帝國》她也蠻喜歡的。」
「難以想像她會喜歡科幻片。」
栗山櫻良挪動了下身體,讓自己的身軀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