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祝您長壽

就和大多數法國中產家庭的小孩一樣,在佩皮南中等學校時,霞飛一直是個文藝青年,醉心與文學與藝術。

兩周前,巴黎皇家美術院的招生考試中,霞飛的繪畫《比利牛斯山的落日》被考官評論為粗俗而沒有價值的塗鴉垃圾,並且被趕出了考場。

還未開始,霞飛的美術夢便已經折翅。

但這一切並沒有讓他感到沮喪。

霞飛用來排解心靈上的苦悶,正視情感上的困擾的方式,說起來或許有一些政治不正確。

那就是,霞飛一直從一本著作裡面汲取精神能量。

這不是什麼文學名著,也不是什麼古典史詩,而是一部加泰羅尼亞語版的《朕的奮鬥》。

與蓋爾語(愛爾蘭及蘇格蘭語)的《朕的奮鬥》一樣,加泰羅尼亞語《朕的奮鬥》,大明都是積極推進的。

只是就連朱富貴本人都沒有想到,一個不是加泰羅尼亞人的加泰羅尼亞語使用者,居然會得到了這麼一本書,並且看得津津有味。

從這本書里,霞飛了解到了大明皇帝朱富貴的戎馬一生,受益匪淺,感悟良多。

不過霞飛主要是從人生歷程方面得到的感悟,而非是從軍事方面。

四年前的普法之戰已經讓霞飛厭惡了戰爭。

這與戰爭形式的升級分不開。

四年前,普法戰爭到了最後的時刻,勇敢的柏柏爾人敢死隊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上官便決定,由沉默寡言,不太合群的霞飛來擔任下一批反坦克刺雷輕騎兵。

好在最終巴黎城頭搶先豎起了白旗,霞飛才撿回來了一條小命。

從那一刻開始,霞飛發誓自己再也不要踏上戰場了。

戰爭,政治,該死的,讓他們滾蛋吧!

霞飛裹著風衣,快步離開了依然喧囂的小酒館。

孚日廣場上,街頭政治家們站在木箱子上,舉著鐵皮喇叭。

保皇黨與建制派隔著人流互噴著優美的法國話。

抗議英國人暴行的對於與抗議德國人暴行的隊伍並排行進。

但這些都與霞飛無關。

他站在廣場東南角的一棟大房子前,掏出鏡子,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儀容。

接著,他敲響了大門。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

「您好!」

霞飛用自認為最得體的語言、神情、動作,將一份信件第給了女子,並恭敬地問道,「您是維克多·雨果先生的孫女吧?是丹澤爾先生介紹我來這裡的,這是我的介紹信。」

女人白了他一眼,沒有搭話,而是朝屋子裡喊道:「維克多,維克多,有一個不修邊幅、酗酒的年輕人找你!」

霞飛大驚失色。

自己來之前雖然喝了一小杯白蘭地,但那只是一小杯,是為了壯膽的!

他要拜訪的是法國乃至全世界最有名的大文豪維克多·雨果先生,肯定有些緊張。

維克多先生在文學上的造詣,不是黃鶴那種三流暢銷小說家可以比擬的!

想要步入文學的殿堂,維克多先生的讚賞和推薦至關重要。

為此,霞飛可是找了很多關係,走了很多門路,這才弄來了這麼一張推薦信,為的就是有機會能將自己的作品請維克多先生過目。

霞飛實在想不通,維克多先生的孫女為什麼要這麼說自己。

很快,他就明白了。

因為穿著睡衣緩步走來的維克多·雨果,右手很自然而然地摟住了那個足可以當他孫女的女人的腰上,然後揉捏了好幾下。

很顯然,這個女人,或者說,這個叫做莎拉·伯恩哈特的妙齡少女,正是維克多·雨果的情人。

實際上,忘年戀也算不上污點。

維克多雨果可並非如此。

維克多·雨果十七歲便與妻子相戀,二十歲結婚。

然而,對婚姻忠誠一詞根本就不在雨果的字典裡面。

他一生中的情人如過江之鯽,有模特、演員、服務員、家中的女傭等等,葷素不忌。

他與風騷的女演員朱麗葉·德露埃共度春宵之後,將之稱為「神聖的晚宴」。

將金髮女郎奧妮·多奈稱作「怯生生的小鴿子」。

他還曾經與親生兒子爭搶過情人。

女戲子若斯菲娜·法維爾,上流貴婦羅歇·德·熱內特夫人,有惡習因偷竊判過刑的浪|女人埃萊埃·高辛,放蕩|女郎納塔麗·勒努,女演員西爾瓦尼·普勒茜,女詩人路易絲·高蘭,妓|女埃斯泰·吉芒,富態的華龍男爵夫人連同她的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都成了他的尤物……

哪怕如今他已是七十高齡了,維克多雨果的情人,有名有姓的至少還有四個……

倒不是說,偉人生活不能放蕩。

事實也是,放蕩不堪的私生活絲毫無損於維克多·雨果的文學地位。

朱麗葉·德魯埃寫給雨果的一萬八千封情書至今保存在法國國家圖書館。

他們的「愛情」故事被人們津津樂道,被稱為浪漫。

作為一個法國人,霞飛也很快接受了莎拉·伯恩哈特是維克多·雨果情人,而不是孫女的設定,連忙恭維幾句,試圖緩解尷尬。

但很可惜,這個比利牛斯來的酒廠小子的笨嘴拙舌,根本於事無補。

維克多·雨果倒是沒有多說什麼。

每年懷揣著夢想,想要從自己這裡得到隻言片語的讚賞的小夥子不知凡幾。

如果每一個人都認真對待,他哪裡還有時間去獵艷呢?

簡單聊了幾句,確定對方沒有什麼大背景之後,雨果便開門見山道:「小夥子,把你的作品拿出來吧,我只會讀幾個篇章,所以你必須挑選自己最中意的作品!巴黎麵包價格很貴,想要居住下來可不容易。」

「好的,雨果先生!」

霞飛連忙從懷中取出了一本菲薄的手工裝訂書籍。

他非常有信心,相信自己的文學之夢即將起航。

這也是他為什麼之前在美術院落榜卻依然信心滿滿的另外一個原因。

他的文學水平比繪畫水平更加出色。

霞飛的這本短篇小說叫做《埃及的暴君》。

雖說霞飛已經決定遠離政治和戰爭,實現自己的文藝之夢了。

但毫無疑問,最快獲得別人讚賞的方式,就是投其所好。

霞飛之所以這麼有信心,就是因為他自認為詳盡的調查過,維克多雨果是一個堅定的反拿破崙主義者和反對帝制的自由派。

所以他專門寫了一本怒斥拿破崙暴行的書,並且在書裡面半真半假,略帶藝術加工地編排了拿破崙在埃及尋歡獵艷,玩弄女人,結果約瑟芬皇后在巴黎給他戴了更大的綠帽子的故事。

在小說的最後,他還別出心裁地畫龍點睛,用從《朕的奮鬥》之中學來的東方諺語,「淫人|妻女,人必淫之」,「善惡到頭終有報」來作為結尾語,拔高了全文的主題。

簡單來說,這就有點像是一本西方版的清水《金瓶梅》。

……

十五分鐘後。

「給老夫滾出去!」

「立刻、馬上,給我滾!」

霞飛被維克多的僕人們如同垃圾一樣丟出了大門,那本被撕爛的書也被丟了出來,砸在了他的頭上。

他根本不清楚情況。

他不僅僅不知道,他的小說每一節每一句都如刀子般插在了維老爺的肺管子上。

他更不知道,維老爺雖然幾十年前怒罵拿破崙是帶來鮮血的暴君,但隨著如今懷念帝制的思潮湧起,維克多·雨果早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拿帝粉了!

你寫這樣的小說,不轟你轟誰?

「該死的酒鬼,也想學上流社會的老爺搞文學藝術?啊呸,鄉巴佬,看你的《黃鶴全集》去吧!」

維府管家在霞飛屁股上踹了一腳,然後轉身砰地關上了大門。

他關上的不僅僅是維府的大門,也是霞飛的文藝大門。

霞飛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

來往的行人投來鄙夷的目光,他卻無動於衷。

不知道過了多久,霞飛動了。

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彎腰將小說的紙頁搜集起來,塞進懷中。

他低著頭,無視了行人們的議論,朝遠處走去。

那個方向,是法蘭西陸軍楓丹白露軍事工程學校的方向。

霞飛知道,從這一刻起,那個醉心於文學藝術的霞飛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野心家約瑟夫·雅克·塞澤爾·霞飛。

他回望了一眼高大氣派的雨果豪宅,輕聲說了一句:「祝你足夠長壽,維克多·雨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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