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上海初遇「李中堂」

大明德武二年,西元1864年4月7日,上海。

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中年人,此時正在一處江南小院中閉目聽戲。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院子里,咿咿呀呀的黃梅戲徽曲讓廊坊間匆匆路過的下人們也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忽然,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書生小步走進院子,悄悄走到了中年人的身後。

那中年人彷彿背後長著眼睛,一邊跟著黃梅戲的拍子微微搖動,一邊開口道:「玉山,事情可曾辦妥了?」

「明公,學生辦事不力……」

年輕人嘆了口氣,道,「真不曾想,那戈登如此貪婪無度,居然說七萬元不足以顯示誠意……」

「無妨,不怕那洋夷不愛錢,只要他愛錢,事情就好辦了!」

中年人站了起來,身子微微一挺,端得是一派儒雅端正的好皮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未來的晚清第一重臣,為大清糊了一輩子窗戶紙,宰相合肥天下瘦的李鴻章李中堂。

躬身站在他身邊的,則是他的頭號心腹,自從初建淮軍,在安慶招兵買馬時,就在其身邊,未來更是「風雨龍門四十年」的周馥周玉山。

當然,如今的李鴻章還不是中堂,但在官場打拚將近二十載,李鴻章也已經不是什麼小魚小蝦了。

三年前李鴻章依託廬州團練組建淮軍,受曾國藩器重,並予以重點扶持。

去年,上海士紳花銀18萬兩,雇英國商船7艘,將淮軍分批由水陸運入上海。

不過到達上海的淮軍令上海人大為失望。

因為與西洋軍隊相比,上海人對淮軍「皆笑指為丐」。

畢竟對內地域歧視,對外唯唯諾諾,也是一部分國人的祖傳手藝。

不過到底是一代名臣,李鴻章功過是非不論,手段還是有一些的。

淮軍幾個月前在虹橋、北新涇和四江口三次惡戰,擊退了太平軍及其他反清武裝,成功守住上海,也打出了一定的聲望。

曾國藩也趁機保舉李鴻章為江蘇巡撫兼五口通商大臣,一時之間在蘇南風頭無二。

所謂「五口通商大臣」非「通洋大才」不能任,但實際上,此時的李鴻章對於洋務並不熟悉。

但沒辦法,隨著兩江糜爛,老一輩如吳健彰等「通洋大才」被小刀會等勢力重創,現在的清廷幾乎無人可用。

清廷不止一次諭示兩江總督和李鴻章這個江蘇巡撫,要多多挖掘那些善於與洋人打交道並深諳「馭夷之道」的上海官員和本地商人,對他們委以重用。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管理大臣恭親王奕忻,也就是鬼子六也不止一次指出:「現在撫夷大局,操縱不在天津而在上海」,「各夷凡有所作為,必遍詢夷商,眾謀僉同,然後舉動。」

總之一句話,在上海,外交無小事,事事要重視,絕對不能惹得洋人不快,更不能將他們的兵艦引到天津來!

不過李鴻章這一次的好運氣似乎用完了,並沒有遵循奕訁斤的指示。

他剛剛上任五口通商大臣,便因為「蘇州殺降」事件與常勝軍(就是以前的洋槍隊,由地痞流氓組成)的首領戈登鬧出矛盾。

戈登當然不是真的同情蘇州府那幾個被李鴻章誘降後殺害的太平軍,不過這不妨礙這個傢伙藉此發難,指責淮軍言而無信,不符合文明人的標準。

如果是別的洋人,剛剛接觸通洋事物的李鴻章可能還吃不准他的路數,說不定還真以為對方是個講究人權的紳士。

不過戈登這個人,還有他手下的常勝軍李鴻章在熟悉不過了。

常勝軍三任頭領,一個比一個貪婪,縱兵搶劫是家常便飯,甚至還曾經搶劫過清軍的兵餉,可以說是無法無天。

這麼一伙人,告訴李鴻章說他們要代表正義和公序良俗譴責他的殺俘行為,李鴻章是用屁股思考都不會相信的。

戈登的真實意思很明顯,李鴻章誘降之策,客觀上使得蘇州城不流血的和平投降了,讓常勝軍失去了縱兵搶劫蘇州城的機會。

這個損失,淮軍必須賠償。

於是便有了李鴻章派周馥去向戈登賠罪賠款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戈登心裡想要,嘴上卻強硬得很,讓李、周二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哎,玉山,喚人備轎吧,咱們一同再去海關衙門找赫德先生幫忙斡旋吧!」

李鴻章捏了捏眉心,他深刻的感受到,像吳健彰那樣的通洋大才是何等的重要,何等的稀缺啊!

好在朝廷英明,聘用了一個洋人管理海關,如今也正好請他幫忙。

搖了搖頭,李鴻章背手朝門外走去,周馥吩咐好了下人,連忙快步跟上。

「對了,玉山,我聽說前日你在『書寓』與人爭執了?」李鴻章忽然問道。

聽到這話,周馥心中咯噔一下,連忙道:「回明公,此乃……此乃學生一時魯莽……」

「哈哈,無妨!」

李鴻章笑道,「你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今又無家眷在側,去去書寓倒也是平常之事。不過上海這個地方魚龍混雜,做事務須小心!」

所謂「書寓」便是青樓,而且是質量相當高的青樓。

上海開埠之後,特別是江南兵災之後,大批蘇州的藝伎進入上海。

這些人,不但秀色可餐,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擅長彈曲,被稱為「校書」或者「先生」。

周馥自從來到上海,在忙碌之餘便喜歡流連書寓尋歡。

而青樓這種地方,自古便是容易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的地方。

兩天前,周馥便在書寓衝冠一怒為紅顏,與一個上海本地商人起了衝突。

如今聽到李鴻章的話,周馥連忙道:「多謝明公提點,我差點壞了明公大事,真是萬死難贖!」

「你呀,是個知兵的,但在咱大清,光是知兵有什麼用?想要做事,先要學做官,而要學做官,則需八面玲瓏,識人觀色。」

李鴻章拍了拍心腹愛將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如今我與曾帥皆掌大軍,倒也無甚關礙,可若一朝手中無兵,朝中無人,你有一丁點紕漏,都是身首異處之災!」

「不過這一次你放心吧,那個叫做邢九六的本邦商人我已經讓人查明跟腳了,不過是一個開煙館的暴發戶,與這樣的人角力,實屬不智,下次切莫讓女色蒙了心肝!」

李鴻章一頓提點讓周馥背後冷汗涔涔,暗自下定決心以後管住自己的小雀雀。

不過他心中也是一暖,知道明公是將他視為子侄,定會好好培養。

至於說那個叫邢九六的大煙商人,周馥不去問也知道,定然是被找了個罪名丟進大牢了。

這年頭誰也不是大善人。

淮軍的軍費除了鄉紳捐輸,抄沒各種「通賊」之人也是一大來源。

那個邢九六這次,不死也得扒層皮了!

這也是淮軍趁機敲打上海本邦商人的好機會。

……

就在李鴻章等人到達海關衙門的時候,大清國海關總稅務司、英國人羅伯特·赫德正在招待幾位貴客。

今天,美國駐華公使田貝,以及白宮特使唐納德,一行數人前來拜訪赫德。

英美雖然關係不佳,但在遠東卻是合作關係。

甚至去年上海的英租界和美租界都已經合併為聯合租界,雙方一起共商共管。

美國薩尼沐恩商隊的到來,帶著大量的美國特產,自然要向上海海關報備。

赫德這個英國人雖然總體上來說相當清廉,但也不是什麼不沾葷腥的聖人。

唐納德獻上一塊做工非凡,格外輕巧的手錶作為禮物之後,薩尼沐恩商隊的通關速度便暢通無阻起來。

其實,唐納德走關申報的商品只是一小部分,主要是一部分香煙,目的是走正規渠道打響名氣。

大部分的商品其實根本沒有申報,直接通過聯合租界和美國公使館走私。

當然,不可避免的,田貝公使在這筆生意中也拿到了一些乾股。

理論上,作為外交使節經商可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

但此事誰不沾手?

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各國外交官員參與走私的事情被曝光也不是一起兩起。

這個年代就更加心照不宣了。

甚至赫德也很清楚英、美、法等國公使都在搞走私,但他不想管,也不敢管。

這一次,田貝和美國聯邦政府特使一起來找他,已經是很給面子了,甚至是讓赫德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對於唐納德的身份,無論是田貝還是赫德都沒有任何懷疑。

遠東的外國人本來就少,能擁有這麼大一支船隊,甚至包括兩艘軍艦的人就更少了。

更何況唐納德的文件、證書一應俱全,就算有點小紕漏也根本不引人注目,這個時代米國的公務員也根本沒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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