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烽火鹽城 第九十一章 新的交易

……

回去的路上,黎一直默默不語。

夏凡想要安慰她,卻屢次欲言又止。

說這只是對方的一家之言,並沒有任何實證?但這本質是在騙自己——老實說他已經相信了天狗等人的說法,畢竟雙方能繁衍後代,後代還是普通的人類,就足以說明兩者本質是同一類物種。

說她不一定是被遺棄的?這種敷衍的話,他覺得說了也沒啥意義,如果不是被遺棄,她又怎麼可能在竹林中被樞密府青劍撿到?

在冰冷的事實面前,任何寬慰都會顯得蒼白。

「……你幹嘛老看我?」黎忽然瞅向他道。

「呃,我在想——」

「想如何讓我重振精神?」她嘴角帶笑,「放心,我沒那麼脆弱。從師父離開後至今,我遇到的困難可比這多多了。你知道妖想活下來,最重要的本事是什麼嗎?」

「是什麼?」

「學會忘記痛苦。」黎坦然道,「不然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夏凡輕出了一口氣,「看來是我小看你了。」

「哼,人類慣有的自大嘛,我早就習慣了。」

「現在還分人和妖,未免太牽強了吧?」

「當然要分,你覺得僅憑這一點,其他人就會把妖視作同類么?」

夏凡意外的挑眉,黎比他想要的還要冷靜。

「確實不會。」

「所以我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痛恨生我之人。」黎背著雙手快走兩步,「換位想一下,如果我只是普通人,生出的卻是一個渾身長毛還有尾巴的怪胎,估計也會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吧。她沒有把我當場溺死,而是扔進林間,我就已經該感激了。」

這也讓夏凡想到了更深一層的東西。

為何世間的妖如此稀少?如果一切真如天狗所說的那樣,恐怕當一戶人家發現自己生出來的後代是妖怪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秘密處置掉,以免流傳出去惹來非議、排斥、甚至是災厄。

能被扔進野外的,已經是少數中的少數了。

「如果有機會的話,你會不會想知道你的族親是誰?」

黎搖了搖頭,「他們把我丟進樹林的那一刻,肯定不會希望妖還會回去再找他們,所以無論他們誰,和我都已經沒了關係。」

說到這裡她駐身回頭,揚眉一笑道,「畢竟現在的情況,我已經很滿意了。」

不知為何,夏凡忽然很想摸摸她的耳朵。

「走快些,別忘了今天晚上還有訓練呢。」黎催促道。

他瞬間回到了現實里,「都這麼晚了還要練?」

「當然,這跟引氣一樣,本身就需要持之以恆。」狐妖理所當然道,「你現在已是令部從事,早上又不用去報道,晚些睡也沒什麼關係吧。」

夏凡只得無奈的應下,「那練科目一還是科目二?」

「科目?嗯……還挺貼切的。」黎琢磨了會兒,「或者可以一起來。」

「啥?」

「你在對付那個叫青子的女人時,不就同時運用到了兩種練習么?當然,論起坎術,她比我差遠了,所以你得更加集中精神才行。」

「……」

夏凡突然覺得,今晚只怕會過得相當漫長。

……

王義安望著眼前搖曳的燭火一時有些出神。

他一生中做過無數交易,有贏有虧,但終究是贏多虧少。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從眾多同行之間脫穎而出,從上一任掌管手中奪過了榷鹽之權。

可以說,如今的王家就是這些交易積攢而成的碩果。

協商各方、明爭暗鬥,並從中牟利,幾乎已成了他的一種本能。

而現在,一樁新的交易擺在了他面前。

王義安原以為不會再有什麼買賣能讓他為難,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特別是當他渴求的東西離他如此之近時。

——對於大部分交易來說,收穫和風險都是相互並存的。

「老爺,二公子來了。」門外傳來師爺的聲音。

王義安中斷思緒,理了理衣領,「帶他進來。」

「父親……」比起平時的放浪模樣,王任之此刻顯得老實了許多。

想到最開始他還嚷嚷著要給州牧府報信,稱高山縣有大陰謀,王義安就感到額角突突直跳。平日里遊手好閒、驕奢淫逸都隨他便,邪祟這種事情想出風頭不是找死么!任之、任之,想的就是他長大後能隨心所欲、不被家族拘束住,沒想到他反倒主動攪進這攤渾水裡來。

王義安揉了揉額頭,「明天一早,我會找人送你回老家。」

王任之神情一愣,「回老家?我以為您要放我回樞密府。等等爹,我是方士啊!」

「八品官而已,」王義安冷聲道,「就算你是朝廷天官,我也是你爹!此事我意已決,你不必再爭。」

「為什麼?」他難以接受道,「廣平公主還沒到,您不是讓我多和公主殿下接觸嗎?」

王義安甚至不想解釋。

「行了,等你到老家後,自然會知道一切。」隨後他朝呂師爺使了個眼色。

師爺點點頭,「二公子,老爺已經交代完了,請你——」

「我不走!」王任之吼道,「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您會在路上派人堵截我?為什麼要把我關在房中?為什麼不讓我回樞密府!?」

呂師爺已經將門外的家丁叫了進來。

「少爺,得罪了。」

三四個人一道,才將王任之制住並朝房外拖去。

「爹,高山縣的事——不會和您有關吧?」

房門關上,聲音被隔絕開來。

「老爺,二公子似乎有所察覺了。」

「如果他被到關到今天還一無所知,那才真叫無可救藥。」王義安嘆氣道。

「不過有必要把他送回老家嗎?」

「任之畢竟是方士,萬一翻牆跑了怎麼辦。這種時候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一開始他還沒有把次子送回老家的打算,公主那邊反應雖淡,但未嘗不能繼續嘗試。不過夏凡接任令部從事的消息讓他察覺到極大的警兆——至少就他掌握的信息來看,對方獲得功勛的理由壓根站不住腳。但廣平公主不僅沒有否認,還大力宣傳這一說法,這其中的蹊蹺就很值得細想了。

無論如何,王任之都不能再去和那個叫夏凡的人有進一步的接觸了。

特別是在他收到元從事送來的密信後。

對方在信中允諾,只要能除掉夏凡,金霞樞密府將扶持王家二公子以取代之。

之前無論是他對樞密府有所求,還是樞密府要求他做什麼,都不會有明確的字據,更多的是一種暗藏的規則。樞密府永遠高高在上,並不會將他這樣的人當做真正的合作夥伴。

但現在,情況變得有些不同了。

元從事不可能再調回來,他想要的無疑是報復,而樞密府其餘三部則希望一切能回到正軌,單從回報來看,這並非漫天下注,交易內容完全在合理範疇之內。

最大的風險是夏凡已是樞密府的五品官。

並且他要藉助那種自己難以理解的力量。

緘默片刻後,王義安沉聲說道,「讓慶之通知東海幫,我有任務要交給他們。」

他做過無數次交易,其中有贏有虧。

但終究是贏佔了多數。

何況王家還掌握著鹽業這一不倒根基。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正如過去他所做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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