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妖邪的謊言 第四十章 虛魎

……

「小道長,就是這兒了。」

老太太將夏凡帶到自家屋前。

夏凡借著屋內油燈的光芒看了一眼躲在田老太身後的如秋,臉上確實有著明顯的驚懼與虛弱之色。

「未通知你們之前,不要入內。」他吩咐一句,隨後走進屋子,並插上了門閂。

這間房屋算是縣裡最常見的住宅樣式,最大的是廳堂,約莫十平米左右,左右各有一道門,一邊是廚房,一邊是卧室。廚房裡還有一個狹窄的小門,直通茅廁與後院。

夏凡花一分鐘粗略逛了房子一圈,確認再無他人後打開了卧室的窗戶。

早已就位的黎悄無聲息翻入了屋內。

此時的她宛如一名江湖人士,儘管穿的是普通的布衣,但在斗笠、雨蓑的加持下,顯得俠客味十足,若腰間再配上一把長劍,那就是地道的門派劍客風了。

至於狐妖的特徵,則完全被衣飾掩蓋,單看其舉止基本和人無異。

「怎樣,還合身嗎?」

「胸口有點緊,不過不影響行動。」黎回道。

能完美匹配你身形的衣服……確實會比較難找。夏凡清了清喉嚨,「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等。」她走到床邊坐下,「只有親眼看到異象,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

「不用熄燈?」

「不用,」黎的眼神像在看傻瓜,「熄了你還怎麼觀察到它們?」

「我以為……鬼會怕光。」夏凡尷尬地回道,習慣害人啊……

「如果它們怕光,那也不需要方士才能對付邪祟了。」狐妖發出一聲嗤笑,「哪怕是受光影響最大的魅,也不至於見光便逃,就更別提其他了。而且,我不認為那位老太遇到的是鬼。」

「為何?」

「鬼是邪祟中最難對付的一種,多以屍身形式出現,藏頭露尾並不是它們的風格。而且一旦出現,多半會掀起腥風血雨,不大可能放任屋裡的兩人活到現在。」

夏凡發現自己隱約摸清了狐妖的脾氣——儘管她不放過每一個能嘲笑人類的機會,但答應的事還是會認真去做,哪怕是講解,都能不厭其煩的從基礎說起,而不是一言以蔽之。

「這些邪祟到底是如何分類的?」

「按我師父的說法,應該是千百年里口耳相傳下來的,樞密府只是做了進一步細分,在妖魔鬼怪之前加了魑魅魍魎這四類——兩者一一對應,不過前者用來指更弱小一些的邪祟。當然,民間叫法千奇百怪,用什麼稱呼都正常。」

「所以你才會說煞夜中的魅和魔沒有本質區別……」夏凡恍然。

「但這個分類也並非毫無漏洞,」黎哼了一聲,「首先把妖歸到邪祟里根本毫無道理,純粹是人類的一己私慾,真要按類別分,你們也該屬於其中。其次它沒辦法攘括所有異常之物,比如某些精怪……」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頓下來,抬頭望向屋頂。

「怎麼了?」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聽。」

夏凡不由得屏住呼吸,順著她的目光向上望去——在油燈的映照下,頭頂橫樑只有一面發出昏暗的反光,其餘部分都隱藏在黑暗之中,加上瓦片屋頂上的大片陰影,他能看到的細節極為有限。

就在這寂靜中,他聽到了輕微的「噠、噠」聲。

一開始夏凡還需要聚精會神去聽,可自從聽到之後,這聲音就逐漸鮮明起來,彷彿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有時候竟彷彿來自身邊一般。

他意識到田老太說的都是真的,這既不是心理作用,也不是什麼幻覺,房間里確實多了什麼東西!

它時而順著屋樑渡步,時而掠過衣櫃,那細小且清晰的腳步聲便是證明。

即使經過大荒煞夜的洗禮,夏凡依然感到背後的疙瘩冒了起來。

因為他無論怎麼看,都找不到聲音的源頭。

難怪田氏妻會被折騰得徹夜難眠——面對這樣詭異的情況還能安然入睡的,心理素質絕不是一般的高。

不過只是隱形的話,他未嘗不能對付!

夏凡取下背後的木劍,穩穩握在手中。

他在等這邪物暴露的瞬間。

半刻鐘後,油燈突然晃動起來,床頭矮桌上的一個木杯「哐」的一聲被撞倒,直朝地面落去——

幾乎是同時,夏凡出手了。

聚精會神之下,被氣強化過的五感清晰捕捉到了杯子傾倒的每一個細節,它先是向左傾斜,隨後朝外邊被頂開,如果那兒有什麼東西,必然就在木杯背後,並且行進路線是從右至左!

夏凡揮劍朝預判的位置斬去——按照噠噠聲的頻率,它不可能躲過這一擊!

「啪!」

強烈的撞擊讓他差點沒能握住劍柄,木劍幾乎毫無障礙的落在桌面上,其反衝力震得夏凡手掌發麻。除了給矮桌留下一道凹痕外,此次出手再無任何斬獲。

噠、噠的聲響仍在繼續,聽上去就好像在嘲笑他一般。

「哈哈哈哈……」這回倒真有人在笑了。

黎捧著肚子笑了好一陣,直到笑意變成難受的神色才停止——顯然這陣笑聲已牽扯到了傷口。

「小道長,你、你還好吧?」屋外傳來了疑惑的詢問。

「沒事……我正在抓鬼!」夏凡甩了甩髮麻的手,沒好氣的瞪向黎,「失手一次有這麼好笑嗎?」

黎一本正經的點點頭,「看你全神貫注砍空氣的模樣,確實很有意思。」

「空氣?它明明撞翻了杯子來著——」說到一半夏凡忽然皺起眉頭,「等等,你知道那東西的具體|位置了?」

「是,也不是。」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只要你不看到它,就永遠沒法知道它的具體|位置。」

不看到……就不知道,問題是連位置都不知道,看到又從何談起?夏凡一臉的費解。

「訣竅就在於想辦法看到對方,」黎揚起嘴角,「我已經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什麼了。」

「好吧,它是什麼?」

「怪,或者說……一隻魎。」狐妖回答道,「這也是邪祟中分支最多的一類,正所謂千奇百怪,無奇不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它應該是虛魎,屬坎,和我為同一種屬相。」

夏凡立刻將這些知識記入心底,哪怕暫時無法理解其含義,「要用術法才能看到你說的這個……虛魎么?」

「我不知道。一些方術或許可以,但師父沒有教過我。」黎頓了頓,「不過在沒有方士以前,人們也摸索出了能夠看到虛魎的方法。」

「什麼樣的方法?」

「你馬上就會知道——只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一大疊窗戶紙,越多越好。」

……

晚上九、十點想要湊齊一大堆窗戶紙並不容易,夏凡和田老太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鄰舍那兒或借或買來了五六卷油紙。

黎很快將它們首尾相連,粘成了三條「紙帶」。這些紙帶被橫著貼在牆兩端,將房間分割出了好幾個區域。之後她點燃十餘根蠟燭——這也是田老太家的全部儲備,並將它們分放在屋子的各個角落。

「如此……就行了。」做完這些準備工作後,黎拍了拍手道。

「你確定?」夏凡懷疑道,「感覺屋子裡只是多掛了幾條窗戶紙做成的橫幅。」

「對於異象而言,並不是越複雜越有效。」狐妖摘下斗笠,盤腿坐在紙張前,「虛魎是氣的具象,你之所以看不到它,是因為過於注重雙眼。」

「可你先前不是說,熄燈了更不利於觀察么?」

「的確,因為黑暗不僅不會讓你放棄用眼,反而會加大對視覺的專註,效果自然更差。」

夏凡想了下,發現對方說得也有道理,「那這些紙的用意是什麼?」

「隔著窗紙看到的事物會更加模糊,也就變相弱化了映入你眼中的景象。這會迫使你意識到眼睛不再可靠,反而能感知到一些平時難以被直接觀察到的東西,所謂虛虛得實,便是此理。」

問題是這樣做欺騙的只有自己的大腦吧……莫非還能影響到外物不成?就在他將信將疑之際,一個黑影忽然躍於紙上。

而這房間里除了他和狐妖外,本應該再無它物才是!

透過油紙,夏凡能看到朦朧的燭光和光線映照出來的床架陰影,而牆壁、窗戶等稍微隔得遠一點的東西則完全消失於紙後,彷彿那是一塊無限曠闊的空間。也就在床架的輪廓線頂端,黑影扭動著身軀緩緩前進——一切宛如一場粗糙的皮影戲,陰影則是它的舞台。

「我看見它了。」夏凡輕聲道。

「還不是真正看到。虛魎未被感知到前,可以出現在任何一個可能的位置,甚至它們所在的世界,都和我們有所不同。它撞翻杯子的那一刻,本體並不一定在杯子附近,用我師父的話來說,我們無法理解虛魎的動向,是因為我們被天地的規則所束縛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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