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鈞微笑,為后土編排好了「命運」。
應龍則是沉默。
在風曦身邊耳濡目染久了,怎樣的人心詭譎沒見過?
如今,它也是一條聰慧的龍,腦瓜子一轉,便什麼都明白了。
『這計策……挺毒的。』
『倉促之下,卻是又恰到好處,輸出到位……最小的代價,打出最大的傷害。』
——后土死了。
——為人道蒼生犧牲了!
——她的死,是有意義的……神固有一死,或輕於弱水,或重於不周……
——毫無疑問,后土的死,遠重於不周,是死出了一個新時代!
然而事實上,后土沒死……這就很尷尬了。
「英雄豪傑、仁人志士,慷慨悲歌,壯烈犧牲……很多人就喜歡看這樣的戲,並且主動的自我感動。」
「因為奉獻,因為犧牲,是違背了生命本身求生、求存的本性的,換而言之,這是絕大多數生靈在絕大多數時候,無法做到的事情,是超拔了生死的璀璨,是人道光輝閃耀的時刻,因為稀少,必然珍貴。」
「所以這個時候,人們不吝於一切讚美的言辭,將之奉上神壇,成為最完美的道德化身。」
「而如果……」
鴻鈞微笑依舊,「轉折出現,英雄沒死……不僅沒死,還疑似做著吃人血饅頭的買賣,干著跟一些惡霸強梁沒有區別的收割,以邪惡的嘴臉出現。」
「高低的反差之下,之前有多喜歡、多崇拜,之後就有多敵視,多唾棄。」
道祖將人道的一種有趣現象,緩緩道來。
英雄,適合犧牲。
如果一個英雄,除了在犧牲之外,敢妄談利益,並且這利益的攥取,被謠言捆綁在蒼生身上,是有吃人血饅頭嫌疑。
那麼,曾經多少的讚譽,都會成為毀譽的鋪墊。
很奇妙。
許多人,被邪惡的爪牙敲骨吸髓的時候,可以裝傻充愣,當做不知道,默默忍受。
可那英雄一旦做些什麼,賺點不違背規則的小錢……立時被千夫所指,唧唧歪歪他不該如此。
世人總將「屠龍的勇者終究成了新的惡龍」掛在嘴邊,大談特談勇者的墮落,指點江山,鞭笞人性,卻時常本能的選擇性忽視已經活躍很久的惡龍,裝作睜眼瞎。
因為他們知道,惡龍是真的會吃人的!
英雄,還可以考慮道德綁架一二。
——需要承認,這裡面的確有賭的成分,賭那英雄依舊有高尚品德,良心未泯,不會與普通生靈斤斤計較。
「高尚的英雄,總是短命。」
「卑劣的惡徒,卻能活的天長地久。」
應龍輕嘆,「壞人做了一件好事,會被稱作痛改前非,良心未泯;好人做了一件壞事,卻會被稱作原形畢露,十惡不赦。」
「所以,當后土被捧上了神壇,再想下來,就得考慮臉著地的情況了……是嗎?」
「正是!」鴻鈞擊掌,「話說回來,這種手段,還是我翻閱往昔,人道與太昊的恩怨糾纏所明悟。」
「太昊做天帝那些年,可謂是一心為公,甚至都大義滅親過,把自己長歪的妹妹吊起來捶,抄家抄了個乾淨。」
「可就因為在輪迴的問題上沒有妥協,堅持『一了百了』式輪迴——人死如燈滅,勿復談來生,所有的靈魂都要被天地清洗的乾乾淨淨,所有的記憶都要格式化的徹徹底底,還原成出廠設置。」
「所以,太昊神庭崩了!」
「崩的讓當時所有大羅帝君、先天神聖,理解不能,覺得死活想不通。」
「因為死去的亡靈不甘,不想面臨格式化的命運,所以想要討價還價一番。」應龍唏噓,「借著洪荒舉界證道成為大羅,也是太昊成就盤古的特殊節點,是過去、現在、未來盡皆貫通的時機,所有亡者一起湊在了一塊,搞遊行,搞示威!」
「成了最可怕的一場道劫!」
「大羅成道本無劫,但因己心而生劫。」應龍長長嘆息,「除卻那些基礎的硬性要求,大羅成就,不過是講究一個我心無悔,過去、現在、未來,一切諸我同一。」
「卑微是我,驕傲是我,得意是我,落魄是我……包含了所有的『我』,不卑不亢,誠心誠意的認同,無悔也無怨。」
「不能因為未來回看過去,覺得過去的坎坷是一種恥辱,悔恨著要篡改……彼時還真有那份神通法力,跨越時光,重塑過去!」
「這過去一動,根基便亂,道果便崩!」
「一身修行,化作虛無。」
「這就是大羅的劫!」
「因為這劫,洪荒都差一點覆滅……那些該死的鬼,要拖著所有活著的生靈一起下水,讓天地到了最危險的邊緣。」
「是啊!」道祖感慨,當年他亦親歷此事,「局勢危難……最終,還是靠三千神聖付出巨大代價,拼著萬劫不復、徹底沉淪的後果,將自己的那一點不滅靈光獻上,去延緩天地覆滅的劫數。」
「再舍了道果,斂藏真我意識,請君入甕,讓那些『暴民』有個奪舍軀殼的機會……於是三千先天神聖,便化作三千混沌魔神!」
「它們不是想活嗎?那就讓它們活!」
「自己提著刀,去找太昊談判,比比拳頭大小,暴力手段去奪取洪荒權柄!」
「它們若爭氣,贏了太昊,篡改一個區區輪迴的規則,又算什麼?」
鴻鈞說到這,搖了搖頭,「只是啊,給了機會,它們卻不中用吶!」
「被太昊砍瓜切菜般的屠戮,死了一地……發狠沒用,賣界無用,求饒無用,全數斬殺了魔神軀殼。」
「末了,還廢物利用,被太昊凝聚怨氣和大道,讓羅睺道友得以造化而出,扛起萬世之鍋。」
「殺服了,打怕了,太昊提著斧子,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跟那些『暴民』談判……那些『暴民』卻也識趣了,在太昊打包票說——『不要急,輪迴會改的,轉生會安排的』等等的前提下,重歸萬眾一心,洪荒證道大羅,太昊登臨盤古!」
鴻鈞說著,面色奇異,「然後,太昊就跑路了。」
「他後來的說法,我還猶記於心——改變輪迴的規則?改變他親自製定的法度?做夢!」
「沒有做錯的事情,憑什麼要認錯?」
「可惜如此行為,卻被視為出爾反爾,是好人一生的天帝,做下的最大一件壞事,為人道所敵視,稱之為『十惡不赦』!」
「太昊功績冠絕古今,尚且如此境遇……」鴻鈞意味深長,「后土又憑什麼能跳出這個局面?」
「我要送她站到神壇上!」
「成為一個無私、大愛、至善、聖德、完美的最寬厚女神!」
「而既然有這麼多美好的品行具備,給蒼生心中先入為主,刷滿了濾鏡,再用她『死亡』的消息,營造無限崇高的品德……那,當她重新站出來,要說自己沒死的時候,會陷入怎樣尷尬的境地?」
鴻鈞笑問應龍。
「唔……她說她沒死,蒼生起初應該是開心、喜悅的。」應龍沉吟著,思索後回道,「這是一個美好的結局——在許多人看來是這樣。」
「只是,生活並沒有美好的結局,一直在很現實的延續。」
「很多人開心和喜悅完了,就要面對輪迴的問題……」應龍稍微想想,憑藉從它主人那得來的見識,腦子一轉便是七八個黑心點子,「后土被捧上了神壇,等若是被束縛住了手腳。」
「因為無私,所以似乎不應該獨佔輪迴。」
「因為大愛,所以輪迴之中巫妖當平等。」
「因為至善,所以輪迴之中不當有歧視。」
「因為……」
應龍掐指算算,便知道問題多多。
「道友果然是我同道中人。」
鴻鈞贊道。
是的,問題多多。
而且每一個問題,都很要命。
正常處理,都是頭大。
何況還有人在外面虎視眈眈?
什麼時候,揪著輪迴地府工作中的失誤,就噴了過來。
一邊說監管不到位,各方代表都應該進入其中,進行監管——這妖族天庭是不是就把手伸進來了?
什麼?
不給?
不對啊!
后土娘娘不是因為大愛蒼生,才開闢了這輪迴的嗎?
怎麼現在暴露出這樣醜惡的歧視嘴臉?
我去!
宣傳跟實際商品不一樣啊!
后土就陷入了道德困境。
哪怕后土不出面,將此事推給巫族來進行公關……水軍大隊造起謠言來,卻是半分不會手軟的。
直接製造風浪聲勢,批評巫族壟斷霸權,在輪迴地府之中大搞三六九等等級制度,莫得鬼權……等等等等!
先給后土立人設。
再出手破滅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