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玩出火

熱騰騰的刀削麵端了上來,林逸一碗,紅旗叔一碗。林逸正要開吃,紅旗叔問他眼邊的辣椒調料用不用,林逸就遞給了他。

紅旗叔拿了筷子就把那辣椒調料往碗里撥弄,看得林逸直發寒,這麼能吃辣?

紅旗叔就呵呵一笑,說:「我祖上是四川的,川人都愛吃辣。」林逸點頭,「我也喜歡吃辣,不過還是沒你這麼厲害。」說著習慣性地從挎包摸出一本書,想要看幾眼。

這是林逸養成的習慣,在餐桌上看書。覺得這樣不浪費時間。

那紅旗叔正吸溜著刀削麵,見林逸摸出書來看,就道:「原來你也喜歡看書,那麼想必也一定很喜歡淘書了。」

林逸點點頭,「是啊。」然後又瞅了瞅紅旗叔旁邊的挎包,忍不住道:「難道叔你也是同道中人?」

紅旗叔哈哈一笑:「對頭!這種挎包可是我們日淘書客的專用道具。除了那些街頭擺攤做買賣的,就屬我們道具最統一了。」

「看起來紅旗叔您可是老行家了。」林逸恭維道。

「不敢當哈哈,真的不敢當。不過說起來這淘書,我倒是堅持了好久。」紅旗叔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一邊吃面一邊和林逸嘮開了。

林逸本來就是個很好的聽眾,何況他現在所寫的《淘書筆記》雖然已經寫完了,卻總覺得美中不足,最好能多收集一些素材,既然有這樣的老淘客,何不聽聽他的故事。

紅旗叔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麵湯,說:「在我們那裡,擺書攤賣雜誌的人很多,開舊書店的人亦較多。記得我十幾歲,還在念書的時候,家裡每天給的零花錢是二元。我呢,捨不得用,全部存起來,到了放月假的那天,就跑到舊書店淘書。有一家舊書店名叫飛騰書社,主人姓章,臉容瘦削,性格和怡,衣服上總是乾乾淨淨的。看到他,我毫不感到拘束,彷彿來到了朋友家。章先生和我熟稔後,還讓我賒賬。有一次,我選了一套中華書局版《南史》,打折後依然要八十多元。我付款後,還欠他二十多元錢。他大方地叫我拿去,然後在帳本上記一筆。縱然我在上學路上邂逅他,他亦不提賒賬的事,而是向我微微一笑,轉身就走了。我並不是誑騙別人的人,等手裡攢足二十多元,我馬上給了他,讓他銷帳。他笑道,這麼快就給我啦?我一本正經地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後來,也是採取分批付款的形式,在他那裡買了二匣三十多冊的《東坡全集》。不過,雜誌我很少買,因為爸爸在郵局訂了《人民文學》《文史》《傳記文學》等等。一次,我們班上有人看《文選》,我向他借,他不肯給,說是怕我弄壞。我恚恨了,決計自己買一套。有一家舊書店喊價二百元,我買不起,離開了。章先生那兒的《文選》,品相優良,但是缺一冊,他說,五十塊,你拿去。我一方面貪便宜,另一方覺得缺一冊也不影響閱讀,於是出錢買了。至今這《文選》尚在,只是紙張更加陳舊了,歲月在它身上洇開了灰色的雲暈。

到武漢,念大學,又對古小說發生興趣,常找《綠野仙蹤》《紅樓夢》看。那時候,學校圖書館正在擴建,大部分藏書在倉庫里,只有小部分供人閱讀。不管是晴朗的天,還是晦暗的天,只要有空,我就泡在圖書館,甘心做書蟲。有同學告訴我,校外舊書鋪有不少筆記小說。於是我抽空去那裡買了《在園雜誌》《堅瓠集》等等。看這類書,美景清雲,目不暇接。在大三,我到舊書鋪,見到一冊明初的內府刊本《神僧傳》影印本。書鋪主人要二百塊,我卻躊躇了,因為我的生活費勉強維持,沒有太多的余錢買書。我叫他留著,我準備寫稿換錢。我寫的一篇短小說,不久發表在一家雜誌上,但是收到三百元稿酬在半年之後。我取了錢,去找那書鋪主人,他滿不在乎地說,久等你不來,早賣了。我忍下了一腔怒火,思忖道:算了,算了,要有修養。

畢業後,我在政府單位上班,一旦有空,我就去找僻巷中的小書鋪。一次,我對李太白的詩很感興趣,委託一家書鋪幫我弄些來。這書鋪辦事效率高,十幾天後,為我找來各種版本的《李太白集》,而且價格不高。這書鋪的主人胖而矮,糟紅鼻子,滿口酒氣,可是說話不尖刻,很平緩,想必是忠厚之人。他告訴我,他以前辦過廠里,認識很多人,間或替別人銷一些處理掉的藏書。他不在乎賺不賺錢,圖的是這濃厚的書香氛圍。有一回,他拉著我談納蘭詞,我說,我只讀過安意如的《人生若只如初見》,至於《納蘭詞》還沒見過。他並不見怪,而是暢談他的心得。我洗耳恭聽,臨走,他硬塞一本《納蘭詞》給我,說是讓我好好品鑒,不要錢。我碰見這麼豪爽的人,有什麼辦法呢?只得收下。後來,我再去,門卻關上了,貼著『門面轉讓』。我詢問周圍開店的人,才知他病了,去北京看病去了……」

說起自己的淘書故事,紅旗叔滔滔不絕,林逸也聽得入神,以至於連刀削麵都忘記吃了。

書緣,書事,書情。

書籍,其實亦是一面清澈的鏡子,可以照見各色人等的真面目。購書的過程,其實也是陶冶性靈的過程。一個人,有著怎樣的品位,看一看他讀什麼書,便一目了然。

大浪淘沙,能夠流傳到而今的書籍,大抵是精品。但是讀書,不僅僅是把玩,而是要看見文字背後的禮義廉恥、溫柔敦厚,汲取甘甜的汁液,豐盈乾涸的靈魂,從而成為有靈氣、有思想的讀書人。

……

林逸還在胡思了亂想的時候,紅旗叔已經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問林逸道:「小林子呀,我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很厭煩啊?」

「怎麼會呢,你的故事很好聽。」

「是嗎?那你也說說你的故事吧……看模樣你雖年輕卻是個藏家,一定淘了不少好書。」

林逸笑了笑,「我的故事沒你的有趣,還是算了吧。」

「那怎麼行呢,我吃東西有個習慣,喜歡拿故事下菜,你就隨便講一兩個。」說完紅旗叔就無比希冀地看著林逸。

林逸莞爾,略一思索,就把自己《淘書筆記》中的一兩個故事講了出來。

這些故事本就寫成了書,經林逸這麼一講,更是繪聲繪色,聽得紅旗叔如痴如醉。連帶旁邊吃飯的人也豎起了耳朵,難以相信地問林逸,「真的假的,舊書也能撿漏?」

林逸原本打算再講一兩個撿漏故事的,可是耐不住紅旗叔的軟磨硬泡,就又多講了一兩個。這下了不得了,整個麵館的人都湊了過來聽,當聽到林逸一麻袋佛經撿漏兩三百時,更是一個個齜著牙,眼睛都冒光了。

那麵館老闆沒想到自己場子里來個「說書」的,搞得生意都做不成了,於是就在一旁埋怨道:「你們這是弄啥咧,想聽相聲去德雲社,湊我這裡幹啥,我還要做生意。」

林逸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出格,忙道了歉,付了飯錢,與紅旗叔告辭,離開了麵館。

他出了麵館剛走兩步,就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小林子等一下,咱一起走。」

林逸回頭一看,卻是紅旗叔挎著挎包追來了。林逸再怎麼說也和人家熟了,不好意思當成什麼都沒聽見,於是等了他一起走。

「你去哪兒呀?」紅旗叔問。

「找個能住的地方。」林逸說。

「呵呵,如果你不嫌棄就跟我住一起吧。」

「……」林逸愕然地瞅著他。

「別想歪了,我好歹也是政府機關出來的處級幹部,來這裡公幹上面給安排了一個雙人間,我一個人住著沒意思,你要是覺得可以就湊合一下。」紅旗叔說著就看林逸的神情。

原來他把林逸當成了來上海找工作的打工仔,怕他找不到地方住,又愛面子,所以就主動幫他一把。

林逸一向是個不太會拒絕別人的人,何況紅旗叔為人熱情幽默,在一起也能互相照應些。至於出版社所說的來上海包吃包住,報銷路費,林逸還沒有占那種便宜的習慣。

見林逸似乎不反對,紅旗叔就哈哈一笑,然後伸手攔一輛計程車說:「咱們現在就過去,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大不了這車錢你出了。」

林逸微微一笑道:「那感情好。」

……

原本以為紅旗叔安排的住處會是一個旅社或者賓館之類的地方,沒想到竟然是個23層的五星級高檔酒店。就在紅橋區,也算是很有名的。在前台,紅旗叔很有派頭地取了房間鑰匙,看他在前台的言談舉止,林逸感覺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般的處級幹部,架子實在太大了。要知道,一般人在這種高檔地方,免不了會發怵,畢竟住一夜就要上千塊,可不是普通人消費得起的。

不過林逸又實在猜不出這紅旗叔的深淺,看他和自己談書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書痴,要把他和高官聯繫在一起實在有些難。

不管怎樣,認識就是有緣,何況自己還跟人家住在一塊兒。林逸也就隨遇而安了。

大酒店的雙人間就是不一樣,高檔真是高檔。電視,冰櫃,洗衣機,電腦,甚至還配備有按摩椅。聽那服務員說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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