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藏書日記

很多人都做過美夢。有的人渴望美食從天而降,有人渴望死後葬在酒場,還有的人像林逸這樣,渴望有一天能夠置身書海,坐擁珍本。

以前以為那是夢,現在,從推開這扇門那一刻開始,夢想成真。

林逸怎麼也沒想到,這三樓竟然是一個地地道道裝滿了線裝書的天堂。

天堂是什麼樣?

每個人心裡都不一樣,林逸的卻就是眼前這般情景——線裝書滿架,書香四溢,汗牛充棟,古色古香。

激動,太令人激動了,尤其這些書都還是林逸最愛的線裝書!線裝書之美,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猶如古典優雅之女子,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那位大嬸怪異看著林逸,不明白他喘粗氣幹什麼?難道從二樓上到三樓很累嗎?

「小夥子,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哦,是啦,這房間自從教授去世以後,好久沒打開過了,難免裡面的空氣不流動,有些憋氣,沒關係,你稍等一會兒就好了。」大嬸非常關心地說。

林逸臉頰一紅,不好意思地撓頭道:「不是的,我是被驚呆了,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多書,並且都是線裝書。」

「呵呵,這有什麼,這些書啊,我經常上來打掃,看多了,也看膩了,就只有你們這些喜歡讀書的才會這麼喜歡。」大嬸實在難以理解。

林逸知道和她說多了也不明白。

「阿嬸,我可以看看嗎?」林逸不好意思地說。

「看啊,你儘管看,呵呵,帶你上來就是要讓你看的,你看,我轉轉。」阿嬸打了一個哈欠,不知道為什麼,一看到這些書,她就犯困,於是就習慣性地拿起旁邊的雞毛撣子,開始打掃起來。

林逸深吸一口氣,從書架上拿起來一本書,一看竟然是清刻本,再拿起一本,還是清刻本,繼續看,清刻本——其中也有一些當代的影印本,不過暫時還沒發現什麼宋元刻本和明朝古籍。

想了一想,林逸不覺好笑,自己真的是貪心不足啊,要知道,現在對於古代書籍的版本研究,一般言必稱宋元,很少有人會談到清刻版本。但是,按照嚴格古籍界定來說,目前的古籍九成左右都是清刻版本,也就是說,清刻本佔據現存古籍的絕大多數。

藏書的著眼點之一是內容。因為,書是用來讓人看的,這是書跟其它藝術品不同的地方。雖然它也有藝術載體,也有存在文物性。但是,內容始終是決定藏書價值第一位的因素。

從封建社會算起,兩漢、兩宋、清學是中國三大學術頂峰,而清學是三個頂峰中的最高峰。當時的書籍內容最能體現、接近科學的研究方法,處在學術高峰期的清朝,也是清刻本價值較高的原因。

林逸想到這裡,不禁唏噓,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眼前這些大多數都是清刻本,對於其他人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書運了,可是自己還不滿足。

搖了搖頭,林逸開始翻看第二座書架,首先翻看到的就是《日知錄》,康熙遂初堂藏版,顧炎武撰寫。

林逸記得清楚,在一則書林趣聞中有說,當年顧炎武撰寫《日知錄》時,有人曾問他那年寫了幾卷,顧炎武回答「僅幾條而已,哪裡夠得上卷」,由此可見著述之難和大師對作品的精心雕琢。而這些也是古籍版本為何最吸引人的地方。古人做學問的態度和現代人簡直天壤之別,所以古時候的學問,含金量遠遠高於現代的學問,收藏古籍,就是在收藏這些學問,傳承這些知識。

林逸再翻看另外一本,則是一本比較珍貴的《漢劉平國石刻》拓本。林逸曾在書上看到過,據說此「石刻」乃是清軍士兵在打探過天山的路時,迷路了,偶然在山林中發現的。後來,有心人就把它拓印下來,籍此《漢劉平國石刻》的拓本方才流傳於世。

林逸壓抑住激動的心情,這些不是書啊,都是寶貝,是歷史,是珍貴的歷史資料。

可是又有幾個人真的知道這些古籍的真實價值?

不說別的,有一個收藏界流傳較廣的故事,說20世紀80年代,在山東省的一個老鄉家裡,有人把一本《永樂大典》當成了做鞋底的鞋樣子。

如今國圖(國家圖書館)剛花了八百萬元買了一冊《永樂大典》,如果那位做鞋底的人家知道這個消息的話,估計會吐血而亡——

……

林逸游弋在這座線裝書搭建的象牙塔內,瀏覽著數不清的線裝古籍,漸漸地,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更忘記了身在何處,來做什麼。

這時候那打掃衛生的大嬸急了,又不好意思打算林逸,林逸在靜靜地看書,翻看線裝書,這種姿態總是讓人敬畏的。以前有學識的蔣教授也是這般,喜歡在書架旁靜靜地看書。

不過大嬸最終還是沒能按耐住,就咳嗽一聲說:「小夥子,你看了這麼久,覺得怎麼樣?」

林逸聽到說話聲,這才清醒過來,這才明白自己在哪裡,置身何地,將要做何事。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逸對大嬸說:「書太多了,我看花了眼。」

大嬸就笑了,「這個我知道,你們讀書人啊,就是太痴了,只要一讀書,就啥都忘了。」

林逸嘿嘿一笑,「那麼現在,這麼多書……怎麼算啊?」似乎有些頭疼。

大嬸卻突然道:「對了,我記得蔣教授有記錄的,凡是他買的書,他都有登記,你可以看看。」

「這個,是不是私人的東西,我方不方便……」

「沒關係的,蔣教授他是好人,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書到了像他一樣愛書之人的手裡,也一定會很歡喜的。」大嬸似乎很了解去世的那位蔣教授。

林逸就笑道:「那好吧,那我就看看他的私人記錄。」

人都是有窺視慾望的。

當林逸拿到那本厚厚的牛皮筆記本時,心中竟然湧起一種強烈的窺探感,畢竟這裡面記載著一個愛書人的一切,他買書,看書的過程,記錄著他的一大半人生。

林逸用手輕輕地翻開這本牛皮本筆記,在筆記本的扉頁赫然寫著一行字:藏書日記。

掀開第一頁: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藏書的,不過古人講:人無痴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情也。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就像我最初只喜歡收藏郵票之類的,通過各種機緣,愛好很多。最後才沉澱為專一:愛書。

追溯往昔,當我初在學校教書時,途中有舊書店重新開張,看中了一套民國版的《甲骨文編》。那老闆開價580元,於是自己花了差不多兩個月的工資買下了。後來我又在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一則上個世紀50年代鄭振鐸去香港收購古書的報道,覺得很受震動。這些都有可能是我愛上藏書的機緣。不過我覺得當一個人能將真相說清楚時,已經離真相有距離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藏書這條路上。

每個人在收藏中都是從萌芽走向成熟。我藏書開始之初,也不知道怎麼分類,不知道初刻與翻刻之間的區別,不知道叢書本與單刻本之間的區別,都是在走了很多彎路後,才慢慢讓自己成熟起來了。

……

看到這裡,林逸禁不住肅然起敬,至少這位蔣教授乃是一個真正的愛書之人,並且是一位藏書界的前輩,只是可惜,像這種大藏家,隱於市,卻少有人知道,也許不是因為他去世,這上下兩層的「藏書樓」,也不會讓自己見到。

這絕對是深山寶藏般的藏書,而這位蔣教授,就是守護和擁有這些寶藏的蓋世高人。

林逸懷著無比尊敬的心理,就像是一個初涉江湖的小子,在翻看一位武林前輩遺留下來的絕世秘籍,是那種的鄭重,那麼的嚴肅。

藏書日記,繼續翻看下去——

……

現在,要說一說我的那些書是怎麼來的了,畢竟這麼多書,作為一名大學教授,我是不可能全部從正規書店購得,畢竟,我不是大富翁,更不是什麼超級有錢人。

這裡,就要說到書緣了。

如何藏書,在瞎摸過程中,歪打正著的時候也有,但絕大多數是自己吃虧。80年代有些「文革」資產「退賠辦」,我通過這種渠道買到了一些書。跟退賠辦的人熟悉了,也就有了獲得退賠人的聯繫方式。他們家裡是整架的書,而家裡人因為老人已經故去了孩子又不懂。都是幾架書一起賣。個人不要過多地談天資努力,其實後天的惠顧也很重要。

收藏應該有師承,我瞎買的歷史很長,不摸門路,有十多年。後來我也接觸了一些藏書老先生,儘管他們沒有很多的文化知識背景,但在書界那麼多年,知道哪些書少見。一次,一位老先生告訴我買一個清刻本,但我覺得沒什麼啊,還是明刻本好。其實這是《趙之謙全集》,後來才知道很罕見。

真正開始系統收藏是90年代初。1991年、1992年,我開始系統讀學術史的東西,讀一些前人藏書觀的東西,比如清代、明代收藏家的東西,慢慢就體悟到什麼是好東西。

……

看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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