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年少輕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癖好,對於舊書收藏愛好者來說,則有很多這控那控,比如說「魯迅控」,「張愛玲控」,「三國演義控」,「紅樓夢控」等等,愛好者歷盡艱辛也發誓要收盡這些書的各種版本,而林逸,就是當之無愧的「金瓶梅控」。

沒錯,林逸對《金瓶梅》的喜愛高出很多文學古籍,不說別的,單單岳漢老爺子那本齊魯本版足本《金瓶梅》,就一直讓他念念難忘,連做夢都夢到這本書。

實際上每個人產生獨特癖好,是有源頭的,林逸的源頭應該在六年前,那時候他還在上高中,一次逛書攤的時候,就花了45元錢買過一套3冊港版的《金瓶梅》,是香港明亮書局發行的,號稱《真本金瓶梅》,排版字體紙張都慘不忍睹。

當時,林逸的這種行為還算是「年少失足」。買來後,他一口氣就把它吞了。長期以來,學校老師經常教導我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又說不能看黃色|小|說,看色情讀物,《金瓶梅》就是其中的大毒草;可是現在的少年人發育都早熟啊,你們越是禁,他們就越是好奇,再加上國內的「生理衛生課」簡直就是擺設,對那方面的懵懂和求知慾戰勝了一切。因此,手捧《金瓶梅》讓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豈有不猴急的?

所謂《真本金瓶梅》,也就是豎排繁體字的潔本,據說刪去了1.2萬多字。比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潔本刪去的還多。可以說「真本」兩個字害苦了林逸,一套書翻來覆去也沒找到幾個可以讓人「獸血沸騰」「小宇宙爆炸」的字眼。

實際上《金瓶梅》的神秘由來已久,不說在明清兩代被當成「禁書」禁了又禁,就算在民國文風開放時期,還是擺不上檯面。最奇葩的是在文革期間,當時出了很少量的線裝本,而且和時蔬鮮果、山珍海味一樣,屬於「特供」的。須省部級、省軍級的第一把手才有權力讀這本書。上海圖書館也只允許大學文科正極教授方可當堂閱覽這部書。這兩個級別的同志能讀到這本書,還是最高領袖網開一面的「恩准」。一般小民百姓,只聽說中國有這麼一部「黃色書」,從未見過。因此,《金瓶梅》充滿了神秘感和誘惑力。以至於林逸小小年紀就攢著45塊錢買了這套「坑爹」的《真本金瓶梅》。

然後又是兩年過去,林逸高中畢業,這時候咋說也算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可以去干很多成年人可以乾的事兒,比如說通過別的途徑翻一遍《大字足本金瓶梅》,也就是說,林逸囫圇吞棗的偷食了禁果,圓了自己的好奇夢。

全本也看了,林逸覺得奇怪的是,這部書,根本沒有給自己這個好美色的傢伙帶來了性衝動,而是給他帶來實實在在的閱讀樂趣和豐富的啟迪。林逸一直認為,《金瓶梅》是可以和《紅樓夢》相提並論的古典小說精品。

《金瓶梅》所展示的表面看是北宋,實際是暗喻明代市民社會卑微、齷齪、苟且、勢利、瑣碎的精彩人生細節,深刻的反映了明代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塑造了許多經典的人物形象,揭示了人生因果宿命的主題,是一部常讀常新、洞悉人性的人生大書。

當然,《金瓶梅》的色情描寫也很多,然而,林逸覺得這不是主流。《金瓶梅》的色情描寫有些細節刪去了確實影響人物性格的塑造。比如,寫西門慶玩弄女人,寫出了這個惡霸的猥瑣無恥;寫潘金蓮的床幃之態,寫出了這個女人的騷;寫李瓶兒與西門慶房事中,塑造了這個女人的下賤;寫春梅的房中術,寫出了這個女人的機心等。這些東西刪去了當然影響了完整欣賞這部作品。但是,從總體上來說,這些也就是枝節,刪了也就刪了。即使潔本了的《真本金瓶梅》、《金瓶梅詞話》也不影響這部小說主流描寫的精緻和錦繡。

總之,《金瓶梅》作為一部大書,寫世態人情,世道人心是一流的,給林逸的影響是很深刻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林逸對於這本書的版本收藏一直不遺餘力,以前沒錢還好說,現在兜里稍微鼓一些,就不再考慮書的具體價格了,但是,好書難求,有時候就算你有錢也不一定能買的到,那就要看你和這本書的「機緣」了。

此刻,看著手中這本書,林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這書的「機緣」已經到了。

精裝本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只見它大紅封面,燙金大字——《金瓶梅詞話全本》,旁邊註明「珍藏本」,「1——6卷合訂」。

繁體字,從左往右翻看,翻開扉頁,上面標明,「壹至壹佰回」,「定價188.00元」。再翻開一頁,卻是版權頁。

版次:一九八二年八月第一版,一九九三年八月第三版,二零零一年第十五次印刷。

承印者:海濱工業大廈4樓B1,九龍官榮業街6號,美雅印刷制本有限公司。

出版者:恆藝玉大廈2樓,香港九龍紅鶴園東街4號。香港太平書局。

看到這裡,林逸明白了,這本精裝《金瓶梅詞話》就是傳說中的「太平書局」版本。在內地,有很多這種版本的盜版本,其中又分六冊平裝,和三冊精裝最多,在舊書網上有一些出售,其標價基本就在400600元之間,個別高的標價至1000元,也有稍低的在60到80元左右,真可以說價格相差太離奇。

但像這種精裝一冊本的,林逸卻是第一次見到。尋思著,既然在澳門見到這樣的書,那大抵不會是盜版書了吧,翻看里頁細看,只見裡面字跡小如米粒,有崇禎版本中的金瓶梅插圖,試著閱讀了幾段,基本上沒有什麼錯別字,紙張和裝幀方面倒也挺不錯,至少比那些普通的盜版書強上很多。

林逸經手舊書雖多,卻也不敢下定論這書到底是原版還是盜版,但不管怎樣,他心動了,很想把這部書據為己有。

沒辦法,作為喜歡淘舊書的書蟲,只要是看見自己喜歡的書,就難免心痒痒,尤其當那本書拿在手裡,就更捨不得放下。

此時林逸拿著書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心中起伏不定,原因很簡單,這本書是那位瘦老頭藏著的,就說明人家先發現的這本書,並且也很喜歡這本書。

林逸以前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自己辛辛苦苦地找了一本書,因為老闆沒在,就藏好了,第二天過來卻發現那本書沒了,已經被其他人賣走,那種失落非常難受,就像是有人拿刀子割掉了自己的心頭肉,以至於一連幾天都吃不下飯,睡不好覺,總是惦念著那本失去的書。

一想到這裡,林逸就猶豫不決了,愛書如命的人,當然也能懂得別人丟失書後傷心沮喪心情。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讀了這麼多書,這一點道理,林逸還是懂的。

於是咬著牙,忍著心中割肉的感覺,林逸就勉強將那本《金瓶梅》有塞回到了原先藏著的地點。

……

就在林逸剛把這本書放回原地藏好的時候,只見一陣笑聲傳來,卻是這家書店的老闆阿水伯回來了。

阿水伯今年六十三歲,精神矍鑠,戴著一頂太陽帽,帽子上寫著「歡迎澳門一日游」,手裡還拿著一個小紅旗,看起來是臨時客串去做導遊了。

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澳門書店生意難做,阿水伯以前開書店出租書籍,什麼武俠,言情,漫畫書,公仔書都很好租售……可是隨著電腦,手機的普及,人們租書看的越來越少,到了最後直接沒人。於是阿水伯就心思一動,把「租書店」改成了「舊書店」,靠販賣一些前的存貨為生。

一開始倒也賺了一點錢,可是舊書品相好的,有價值的畢竟不多,賣完就沒有了,再加上那時候澳門經濟不景氣,於是他舊書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為了生計,阿水伯就出去找零工做,恰好這時內地扶持澳門經濟發展,開發澳門的旅遊業,內地來澳門旅遊的人越來越多,導遊人手不夠,阿水伯又是這一帶的「老人家」,各個景點熟的不能再熟,於是就很幸運地成為了一名「業餘導遊」,每天只要帶上一兩個團隊就能賺足七八百澳門元,比賣書可強太多了。

阿水伯今天的心情很高興,一進門就是一串爽朗的笑,對正在做刺繡的老婆說:「今日賺大發咗,我接咗一個旅遊團,俾咗我好多小費,宜家內地人真箇系越嚟越有錢咗。(今天賺大發了,我接了一個旅遊團,給了我很多小費,現在內地人真的是越來越有錢了。)」

「睇你得戚嘅樣子,有人客喺哦,咪制像個老細路一樣。(看你得意的樣子,有客人在哦,不要像個老小孩一樣。)」女人提醒他。

阿水伯這才像是剛看見林逸,不禁笑道:「你是從大陸來的?」

林逸詫異了,因為對方這次說的卻是普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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