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大神宮,源清素帶人走後。
桑山來到公共道場,木門匾額上,是劍道高手親手寫的「武館」兩個字。
一走進去,場景變換,裡面竟然如同一片小世界,有山,有水,有河流,砂礫飛舞的荒漠,如屏風一般的松樹林。
他走走停停,來到一條兩岸遍布荒草的溪邊。
有兩名劍士在溪水上,手持竹劍對峙,殺氣在水面吹起波瀾,壓彎荒草。
溪邊,石川盤膝坐著,像是在觀戰。
桑山穿過淹沒小腿的雜草,走到他身邊坐下。
「對峙十分鐘了,我快睡著了。」石川指著溪上兩人說。
桑山沒說話,這段時間石川沒有聯絡他,直到今天,本州神主去群馬縣之後。
「宇良,」石川指著左邊那個劍士,「今枝流第一高手,在奧義上,更是超過了他師傅,靠著秘籍,學會了他師傅學不會的真傳。」
「三木,」他又指著右邊的劍士,「不傳流,入門一年就獲得『免許』,在他那一屆,是毋庸置疑的劍士天……」
「找我什麼事?」桑山打斷他。
石川笑了一聲,依舊看著溪上對峙的兩人,說:「這兩人是同伴。。」
桑山忍不住忍住打量起兩人。
今枝流的宇良,長相瀟洒,穿劍道服,像電影里扮演流浪武士的主角。
不傳流的三木,長相一般,丟在人群中,會有人注意到他,一不注意,連他的劍也會忽視。
「你——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桑山問。
「暗殺他。」石川像是在點評兩人似的說。
「……」
在東京大神宮,「他」指代的,只能是本州神主。
桑山沉默時,石川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下去:「多一個本州神主沒關係,但多一個源清素不行。」
桑山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
「他這個人很危險。」石川又說。
桑山依舊沒搭話,危不危險,他不在乎,他做的只有服從命令。
但該服從誰的命令?以前是北海道,現在是石川身後的人?
一陣剛猛的呼喝,打斷他的思緒,宇良與三木,不傳流與今枝流,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展開交鋒。
竹劍互擊,發出清響,河水轉眼間被劍氣砍成一塊爛布。
「就憑你們,還有我?」桑山目光追著變成光影的兩人。
「誰都有弱點,厲害的人弱點很少,但這些少得可憐的弱點,就會越致命。」
交戰的兩人停下,再次展開對峙,被切斷的河流,又恢複如初,奔流而去。
在河流的盡頭,是一個瀑布。
上來的時候,桑山看見許多修行者,不用神力,只憑身體承受著瀑布的衝擊。
「弱點?」
「你知道……」石川頓了一下,好像無聊似的四處看了看,「他本人的實力只有歌仙,妖身咒是厲害,但需要時間。只要在河水抵達瀑布之前,將他切斷……」
「砰——」竹劍砍在一起。
以兩人中心,河水飛旋,形成一個羅馬決鬥場似的旋渦。
「他身邊的那些人呢?」桑山不為所動。
「等,只能等,等他們分開。」石川手指點出去,擋住飛來的河水,「他是神主,不可避免地要處理各種事情,出席各種會議,會有人給我們創造機會。」
桑山不認為事情會這麼簡單。
「你能保證,他只有在妖身的狀態,才能使用珊瑚魔蛾的能力?」
「不能。」石川爽快地回答。
太平洋上的事早已經傳開,所有人都知道,珊瑚魔蛾能吸收神明之氣、神力,也需要吸收神明之氣、神力。
一開始,桑山以為源清素回到岸上,會立即尋找妖怪,補充珊瑚魔蛾的神明之氣。
結果卻和他預測的相反,源清素直接帶著巫女和式神,回四國過年去了。
桑山仔細一想,才發現源清素確實沒必要浪費時間——不管是人,還是妖,出現在他面前,都是給他送神明之氣和神力。
本州神主就像一片乾涸的大海,不需要主動汲取海水。
從陸地來的河流,天上的雨水,傷害不了他,反而是自投羅網。
至於珊瑚魔蛾的弱點——神器,對源清素而言,不值一提,這點在太平洋上已經得到驗證。
桑山回憶起一次酒宴上,隨同出海的一名修行者復現的畫面。
變大的海龜,撐天的四根柱子,棋子一般被隨意挪動的山脈,還有那可怕的三色神光。
這就是人類與縣級妖怪,不對,是源清素與縣級妖怪合二為一之後,展現出來的神威。
「如果他人身就能使用三色神光呢?你們打算怎麼辦?」桑山扭頭,第一次看向石川。
「進入修行者學院第一天的第一課,我們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石川平靜地說。
河上交戰的兩人,每一招都要致對方於死地,完全不像是切磋。
桑山記得那一課,應該沒人會忘記。
「你們怕死嗎?」斷了條胳膊的老師,怒吼道。
「我們視死如歸!」一群十五歲的少男少女,怒吼著回應。
桑山吼得很大聲,當時的他,滿腔熱血,要用自己的血肉與靈魂,築成人類的第一道屏障。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人類的刀,揮向的不僅有妖怪,更多的是人類自己。
「我要做什麼?」他沒什麼感情地問。
「什麼也做不了,繼續看你的《鬼谷子》。」
桑山看著石川。
「那種程度的戰鬥——」石川欲言又止,像是在尋找措辭,「就像普通修行者,他們沒用,但世界離不開他們,誰也不知道,他們中誰會成為歌仙。比如源清素,成為修行者之前,只是個普通大學生,比一般人聰明了一點,誰能想到他一年就天下無敵了呢。」
「既然什麼也做不到,為什麼要找我?」
「我說了,誰也不知道誰會派上用場,我們需要儘可能多的幫手,哪怕那個人成不了幫手,就像普通修行者,而我們恰好又有你的把柄,順帶算上你。」
桑山知道,他和普通修行者一點也不像。
普通修行者作用是小,但他們至少還有力所能及的事情,保護平民,修補地靈,參與普通村級妖怪的討伐,高級修行者也會保護他們。
而在與本州神主的戰鬥中,他可能什麼用也沒有,也沒人會保護他。
「主力是他們。」石川指著河上,重新對峙的兩人,「在他變成妖身之前,以最快、最凌厲的攻勢,雷霆一擊,砍下他的腦袋。」
說完,他強調道:
「根據他在出雲的戰鬥來看,必須是腦袋。如果你意外派上用場,記住,一定要瞄準腦袋。」
「有點像《復仇者聯盟》。」桑山說,這是很久之前,他還有女朋友時看的。
石川愣了一下,點點頭,說:「對,像《復仇者聯盟》,我們是復仇者,他是滅霸,一定要砍他的頭。」
「我們才是壞人吧?」桑山扭頭,目光靜靜地注視石川。
「不一定。誰輸,誰才是壞人。」石川回以同樣冷靜的視線。
就在這時,道場廣闊的天地,傳來一道類似廣播的聲音。
「神主大人回來了!還捉了一隻妖怪!」
「神主大人回來了!還捉了一隻妖怪!」
河上交戰的劍士停手,桑山與石川對視一眼,四人同時朝出口飛去。
寬闊的道場,不時衝起道道流星,都是聽見消息、準備去看個究竟的修行者。
『捉住妖怪?』桑山忍不住想,『源清素如果能捕捉妖怪,那以後——』
「看來得儘快動手了,記住,瞄準腦袋!」耳邊傳來石川的低喝聲。
是了,對他,不,對他身後的人來說,源清素越是有威望,威脅就越大,就越要除掉他。
桑山又想起十五歲那年,進修行者學院上的第一堂課。
「你們怕死嗎?」
「我們視死如歸!」
自己終於還是沒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離開道場,收起神力,眾人快步疾行,朝神宮廣場擠去。
「神主大人居然捉住一隻妖怪?!」
「那以後,所有妖怪都能捕捉了?」
「還早!等三天後,那隻妖怪沒有自毀再說!」
大家的臉上,寫滿欽佩、期待、忐忑、嘆服、好奇,也有不以為然。
桑山習慣性地觀察,餘光瞥向石川,他一臉振奮,跟身邊說著『妖怪能被收服,世界會如何如何太平』。
石川的目光,也在觀察他。
彼此互相提防,擔心對方叛變、告密。
廣場里三層外三層,來晚的人什麼都看不見,不能使用神力,他們和普通人沒區別。
本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