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信賴

甲板嘎吱作響,時不時浮起煙塵。

糸見沙耶加帶著源清素,一直走到沉船三樓尾部,拐進一間最小的員工休息室。

推門進去,是兩張上下兩層的鐵架床,九組的人或坐在床上,或依靠在床架上,或者靠著牆壁,全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看見糸見沙耶加進來,他們立馬站起來。

「組長!」

「有人受傷嗎?」糸見沙耶加一個一個地看他們。

「除了菖蒲姐還有和尚,其他人都神巫燒了一會兒,不管都沒事!」兔子搶著回答,隨後小心翼翼地偷偷打量她,「組長,你沒事吧?」

糸見沙耶加瀟洒地笑了一下:「我能有什麼事?」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沉默下來。

就在這時,羽生千歌突然摘下面具。

「菖蒲姐?」優花等人驚訝又不解地望著她。

源清素也有些意外,隨後微微笑起來,狐狸面具嘴角的弧度,也跟著細微的變化。

糸見沙耶加看著羽生千歌,愣了一會兒。

她眼神閃動,嘴唇微微張開,用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說:「……你不用這麼做。」

「我也戴夠這東西了。」羽生千歌隨手將菖蒲面具丟掉,露出輕鬆的笑容。

她上前一步,對糸見沙耶加說:

「沙耶加,你不用愧疚,以我和你的關係,你覺得你暴露了,官方會不知道菖蒲就是我嗎?而且……弟弟死了,我也沒其他親人朋友,讓我一個人活下去,不如和你一起到處流浪。」

「千歌……」糸見沙耶加說不出話來。

她怕繼續說下去,聲音會哽咽,眼睛會流出淚花。

在九組的大家面前,她必須保持組長的遊刃有餘,給他們安全感,讓他們看到能活下去的希望。

沉默中,突然傳來「咔嚓」聲,是面具被捏碎的聲音。

眾人看去,優花鬆開手,讓手心裡碎掉的蝴蝶面具,隨著海水飄走。

「大家,」她轉頭看向九組其餘眾人,「我本名響子,是歌舞伎町的手部按摩員,因為欠了一大筆錢,是組長救了我。」

又是「咔嚓」一聲,是兔子。

清秀的一張臉,看起來文靜,和戴著面具時的活躍性格完全不同。

「我本名叫川上郁,」她說,「是千葉縣白菊幼稚園的老師,是一位單身母親,是組長給我錢,救了我生病的孩子。」

「誒——」胖子大喊著,誇張地指著兔子,「你結婚了?還有孩子?我以為你才十七歲!」

兔子……川上郁揮手打開胖子的手指:

「我今年二十三歲!還有,明明用假身份,還把自己平時的性格、愛好,全表現出來,你不覺得很蠢嗎?」

帶著初音面具的胖子、手一直合十的和尚、喜歡聊料理的鯉魚、總是抱怨出版社削減初版印刷亮的猴子……

「別看我,我是沒辦法,生來就臉長。」馬臉鬱悶道。

「我是不是也不該穿運動服?」源清素鬱悶地打量自己的上衣和褲子。

「哈哈哈,什麼啊,原來都暴露了。」胖子說著,摘了下初音面具,露出一張胖嘟嘟,因為不曬太陽而細皮嫩肉的臉。

「胖子,你?」兔子看著他。

總是第一個喊投降的他,竟然主動摘了面具!

「我、我叫田田田……」

兔子無奈地把手搭在他肩上,發揮出幼稚園老師的貼心:「你還是把面具戴上吧。」

胖子連忙把面具戴上,長出一口氣,活像憋氣了三十分鐘的人吸到氧氣。

「我叫田中,住在東京,是家裡蹲。」

「我叫青田,」猴子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三流小說家,明明稿費很少,依然害怕踏上社會,猴子面具……是我兒子的。」

「我叫木村,保險推銷員。」馬臉摘面具。

「北川晴美,丈夫癱瘓,有兩個孩子。」鯉魚摘面具。

「辯正,高野山的僧侶。」和尚摘下面具。

糸見沙耶加看著他們一個個摘面具,眼淚滑了下來,她扭過臉去,手指揉了揉發酸的眼角。

冰冷的海水,也熄滅不了她此時內心的溫熱。

這些人,也是她的家人。

就在她思緒飄飛的時候,手臂突然被人刮蹭了一下。

「我叫……」是源清素的聲音。

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身份被揭穿的恐懼,一下子全沒了。

「鶇,」她轉過身,拉住源清素的手,「你就不用了。」

糸見沙耶加一一看過露出臉的九組,宣布:

「如果我出現意外,鶇就是新組長,以後我不在,你們必須聽他的。」

「是!」所有人高聲回答。

「對了,」胖子說,「組長大人,是不是該分一下新人戰的獎金?」

「胖子!」兔子和優花同時去掐他腰上的游泳圈。

「我是想多留點錢給家裡,不是投降!」

糸見沙耶加笑著說:「我去找他們要,今天就分錢。」

「組長萬歲!」所有人都笑出來。

儘管身份暴露,一旦他們中某個人被抓住,其餘所有人都會面臨危險,但他們內心卻沒有一點害怕。

未來依舊迷茫,但他們的心已經找到方向。

源清素從旅館木門進去。

「清素哥?」櫃檯內,上原萌枝左手玩著鉛筆,右手在玩手機。

「噓——」源清素手指拿到唇上。

「嗯?」上原萌枝微微瞪大眼睛。

源清素走過去,輕聲問她:「神林小姐、十六夜,她們回來了?」

「嗯。」上原萌枝點點頭,奇怪地望著他。

源清素有點不敢上樓,他指著上原萌枝手裡的手機,問:「玩什麼?」

「和學校滑板部的同學聊天,」說到這個,上原萌枝心情愉快地轉起筆,「再過一會兒,我就可以出去玩了,我們約好一起去練滑板。」

「哦。」源清素應了一聲,視線瞥向走廊盡頭的樓梯。

「清素哥,你是不是做什麼壞事了?」

「我能做什麼壞事?」源清素收回視線。

「依我的經驗,做錯事還是直接坦白道歉比較好,女生其實不在乎對錯,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被在乎。」

「真的?」源清素問。

「真的。」上原萌枝肯定地點頭。

「那我去了?」

「加油!」

源清素輕手輕腳地上樓。

來到五樓,他靈機一動,先去冥想室。

他跪在那兒,最好跪幾個小時之後才被人發現,這樣的認錯態度,誰還能說他什麼!

源清素腳步放得更輕。

安全抵達冥想室前,沒被人發現!

他雙眸靈活地游曳,左右觀察,手輕輕地拉開木門。

沒人!

他抬腳,同時收回視線,往冥想室一看,神林御子已經跪在那兒。

「……」源清素走進去,關上門,跪在她身邊。

沉默了一會兒,期間聽見海鷗叫了四聲。

「對不起。」他說。

「你在和我說話?」神林小姐大感意外。

「要不然和誰?」

「我哪配和源先生說話。」

「……神林小姐,我錯了。」

「是我錯了,你怎麼會錯,你永遠不會錯。」神林御子的聲音沒有很冷,但沒有任何感情。

「我真錯了!」源清素膝蓋換了個方向,對準神林御子,「我給您土下座,您就原諒我吧。」

「是我錯了,我給你土下座。」神林御子膝蓋也換了方向,對準源清素。

「不不不,我錯了,百分之百、毋庸置疑的我錯了。」源清素把頭低下去一點,比她的頭矮。

「是我錯了,打擾了你收攏人心的陰謀,稱霸天下的野心,討糸見沙耶加喜歡的算盤。」神林御子把頭低得更低。

「我收攏人心是為了稱霸天下,稱霸天下為了你,討糸見沙耶加喜歡是完全沒有的事。」

「為了我?所以專門跑去送死?」

「當然不是……不過為你去死我也願意。」

「呵。」神林御子冷笑一聲。

正吵著,木門突然被拉開,姬宮十六夜手裡端著一盤水果。

「喲,清少爺回來啦。」她懶懶地依在門框上,笑吟吟的,用牙籤送了一塊哈密瓜進嘴裡。

「……我回來了。」

跪了沒半個小時,官方來人了。

「源清素?」

「是。」

「你和糸見沙耶加是怎麼認識的?」官方的人問。

「負責細胞生物學和解剖學的高峰教授,介紹給我的,相親。」源清素回答。

「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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