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不少學部已經放假,源清素所在的醫學部,今天是最後一天的課。
今天只有他一個人來學校,文學部上周就已經放假。
依然是期末報告。
報告結束後,他一邊朝下樓,一邊想著是先回神社,把手裡的書放回去,還是直接去商店街,給姬宮十六夜買生日禮物。
「源君。」
樓梯走廊,源清素轉過身,雅菜站在樓梯平台上看著他。
氣喘吁吁,看樣子是跑著追上來的。
她是長得很漂亮,儘管不如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但在人潮中,她身邊的光線也和別的人不太一樣。
「怎麼了?」源清素疑惑道。
「我……」雅菜喘了一口氣,「我、稻葉,還有岸田,岸田的女友,打算假期租車去旅遊。」
「岸田有女朋友了?」源清素一愣,隨後笑道,「挺好嘛,記得拍些風景照給我。」
「不是。」雅菜立馬否認。
「不是?」
「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雅菜直勾勾地望著他,源清素正要開口,樓梯正上方傳來腳步聲,稻葉和岸田走下來。
兩人站在雅菜身後,和她一起,無言的看著他,但她們的目光在述說著什麼。
具體是什麼,源清素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她們傳遞過來的不舍。
他忽然想過來,自從四月在圖書館被神林御子纏上之後,他和三位朋友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
午休不再和她們喝咖啡,一起自習,去御殿場打球。
放學的酒會、逛街,已經記不太清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最近幾乎連話都不怎麼說,他踩著點上課,下課也像今天一樣,立馬消失。
源清素看著挽留他的三人,心裡莫名的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這次拒絕她們,四人的友誼會徹底結束。
『得到,失去,這也是咒吧。』他心想。
只要有心,天地之間,處處都是咒。
……他什麼時候成了這麼薄情的人?面對挽留他的好友,還在想這些?
但如果做不到這點,又有什麼資格修行?
他想起第一次去白山神社,孤零零的山上,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神社,神社裡只有神林御子,還有她的兩位式神。
他又想起神巫被咒束縛,不能有感情。
還有姬宮十六夜,白山神社沒有電,沒有信號,常人根本不會居住的地方,她卻沒有任何不滿。
諸葛亮在《誡子書》中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明代道士王一清,在《道德經釋辭》中寫道,「聖人之心,如明鏡止水,物至則照,物去則空」。
其他時候先不說,在修行的時候,必須做到靜,做到專心,所有事情都是一樣的道理。
「對不起。」他開口說,「我去不了。」
「為什麼?」雅菜立即追問。
稻葉從後面輕輕拉住她的衣袖。
「我母親讓我回四國。」源清素笑了一下,「你們玩得開心。」
他揮了揮手,轉身邁步而下,拐過樓梯轉角,消失在三人視線里。
◇
源清素沒坐電車,走著回白山神社。
從大榕樹進了秘境,拾級而上,回到自己的山中小木屋。
推開門,將書放好,他環顧小木屋。
一共三間房,一間客廳,一間卧室,一間衛生間。
以前沒注意,現在才意識到,家裡的東西少得可憐,除了柴火爐,只有一張飯桌,一個書架。
但一點也不空曠,不管走到哪兒,隨手就能拿到書——書就是這麼的多。
除了書,還有神林御子給他的筆記,另外他自己記的修行筆記,已經不知道多少本。
神林御子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在菜地里。
她站在田埂上,看著他給茄子澆水。
「神林小姐第一次主動來找我,有什麼事?」源清素問。
「你心情不好?」神林御子看著他的臉。
問完,沒等源清素回答,她又沒興趣似的說:「陪我出去一趟。」
「不會又要去歌舞伎町吧?」源清素從菜地里出來,順手從綠葉中摘了一根嫩黃瓜。
他用水洗乾淨,掰成兩段,把有小黃花的那段給了神林御子。
「不是。」神林御子接過黃瓜,「去給十六夜買禮物。」
「我正要去。」源清素咬了一口,咔嚓咔嚓吃起來。
兩人頂著太陽下了山。
「想好買什麼了嗎?」源清素問。
「你在哪兒給她買的戒指?」神林御子小口吃著黃瓜。
「表參道。」
「去表參道看看,她應該喜歡那裡的東西。」
「思路沒問題,但她也在銀座買過東西。」
「先去表參道,再去銀座。」
「神林小姐,」他提醒她,「十六夜和你、和我,都不一樣,跑車房車她想買就買,表參道和銀座她想要的東西,你覺得會被留在那裡,等我們去買嗎?」
神林御子停下來,源清素又走出去一步,形成了她俯視他的角度。
「那你說去哪兒?」神林御子問。
「去她沒去過的奢華地段,比如說青山、六本木之類。」
神林御子邁開腳步,經過源清素身邊時,她說:「為了給她買生日禮物,你好像想了挺多。」
她把吃剩的黃瓜尖,拋在石階邊一棵櫟樹下。
源清素笑著跟上去。
「神林小姐,我有事向你彙報。」
他把上午的事說了,神林御子根本不關心,一句看法都沒說。
不管是青山的商店街,還是六本木的商場,嶄新的商鋪一間挨著一間,巨大的玻璃櫥窗內,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眼花繚亂。
最後,神林御子買了一套煮咖啡的器皿。
源清素考慮到姬宮十六夜經常穿和服,頭髮總是盤著,於是買了一根發簪。
發簪上有兩朵盛開的白色櫻花。
「比我的餐具好呢。」回去的路上,神林御子說了這麼一句。
「我送你餐具,是因為喜歡你吃飯的樣子,很優雅;送她發簪,是因為她大概喜歡這些東西,而且總是盤著頭髮。」
「嘴裡說喜歡我,但送她的禮物更用心。」
「我不是解釋了嗎?」
「你和她在一起好了,她和我一樣漂亮,比我更有人情味,我從心底祝福你們。」神林御子說。
源清素心裡莫名地冒出一股怒氣。
一旁輕軌上的電車,追著兩人的身影疾馳過來。
車廂內,乘客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好似一組定格照片,一幀幀從眼前快速翻過去。
在源清素看來,這些風景如同布景板,而電車裡的乘客,只是舞台上的演員。
這個瞬間,世界只有他和神林御子。
「神林小姐,你看過《紅樓夢》沒有?」他淡淡地問。
「看過。「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我到今天才突然明白,為什麼林黛玉每次說金玉良緣,賈寶玉不安慰,不保證,反而大發脾氣。」
神林御子忽閃著修長的睫毛,動作輕盈,像是一對臨時停飛的蝴蝶。
她想說什麼,最後說出口的,是:「回去吧。」
「好。」源清素應道。
源清素想起上次,他和姬宮十六夜給神林御子買禮物的時候,也發生了矛盾。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一行人出發前往四國。
東京到四國小豆島,如果開車,需要10個小時,而坐飛機只需要一個半小時,自然選擇坐飛機。
白子作為地靈式神,一旦受傷,白山神社也會跟著發生災難,因此平時神林御子不會帶她出去。
但這次是去旅遊,所以帶上她。
飛機上有專門給修行者的艙位,要不然普通人看不見的式神,只能站著。
白子小學女生般的身體,坐在大大的座椅里,十分興奮。
她雙腿晃著,臉貼在舷窗,眺望雲海。
小蝴蝶在她身邊飛著,整個身體都趴在舷窗上。
「御子大人,御子大人!」小蝴蝶興奮回頭,雙手比劃著說,「我看到好多好多好多雲!原來雲是立體的啊!」
「真的嗎?」神林御子哄小孩似的笑著問。
「嗯!」小蝴蝶使勁點頭。
源清素看了她們一眼,說:
「我當初來東京,為了省錢,坐的是夜間巴士,十個小時,腰疼脖子酸,上廁所都要忍到服務站。」
「如果忍不住怎麼辦?」姬宮十六夜好奇地問。
「四國和東京,我來回了幾次,目前還沒見過有人忍不住,不清楚那些忍不住的人怎麼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