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個開始的結束 第一節

又一塊石頭破空飛來,砸中一名士兵的額頭。他慘呼一聲,捂著腦袋躺倒在地。身邊的幾名同伴一下都遲疑地在距離司馬懿幾步的位置停下來。

「還愣著幹什麼?」楊修大怒,「他就一個人,石頭就那麼多!你們這麼多人一擁而上,一刀就解決了。」

士兵們卻沒有繼續向前,都看著張綉。這種有生命危險的事,只有他們的主官才有權讓他們去做。這時司馬懿在地上勉強抬起頭,滿是嘲諷地說道:「張將軍,你看人的眼光實在差勁。」

原本要開口下令的張綉聽到這句話,一下子呆在了那裡。他一手放在腰間,一手捋著鬍鬚,眼神在楊修和司馬懿之間游移不定。

這一句話直接擊中了張綉最心虛的地方。曹操已經對他起了殺心,賈詡一直在利用他,那麼眼前這個自稱漢室的楊修,又憑什麼可以完全信任呢?他讓自己殺司馬懿,萬一這又是一個陰謀呢?張綉已經對自己的判斷失去了信心。

聽楊修和那個看不見的人的對談,好像這是一次漢室的內訌,那張綉就更不敢輕易參與了。他思考了半天,決定保持沉默。

楊修見張綉沒動靜,勃然大怒。他苦心拉攏了張綉這麼久,想不到卻被司馬懿一句話給破壞了,這讓楊修的怒意達到了巔峰。他提起長劍,轉動身體挪了幾步,朝著司馬懿刺去。

他判斷出了徐福的大致位置。從這個角度,徐福的石子彈不到劍刃,只能打到楊修的脊背。也就是說,除非徐福殺了楊修,否則不可能阻止他殺司馬懿。

又是一聲破空,石子的去勢卻略微偏了偏,砸中了楊修的右肩。楊修身形一晃,忍住劇痛一咬牙,劍已經刺了下去。司馬懿情急之下脖頸急轉,堪堪避過要害,但鋒利的劍尖卻把脖子側面抹出一道傷口,血流如注。

司馬懿疼得大叫了一聲,身子弓起來。楊修在激動中沒看清楚,以為已經得手,提起長劍呵呵大笑起來。周圍的士兵都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們不必被逼著動手了。遠遠地,夜風中送來徐福一聲長長的嘆息。

張綉目睹了這一幕,臉上露出些許憂慮。楊修的表現不太正常,說好聽點是過於亢奮,說難聽點是快瘋了。事實上,張綉從來沒喜歡過這個一次又一次鋒芒畢露又喜歡豪賭的傢伙,他在西涼軍中見過許多賭徒,都是膽大妄為之輩,結局無一例外都很悲慘。

張綉正盤算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突然耳朵動了一下。一個熟悉的聲音敲擊著耳膜:這是馬蹄的聲音,只有一騎,由遠及近,正高速朝這邊衝來。這個速度表明,騎手不是路過或者巡遊的斥候,而是有著明確的目的。

是曹公的信使,還是袁紹發現了我軍的行蹤?張綉不確定,但他立刻下達了警戒的命令。楊修也聽到了這個聲音,也轉頭望去。

此時雲彩已經散開,視野可以擴展到很遠。他們看到一個身穿上玄下赤、頭戴冕冠的人拚命抽打著坐騎,向著這邊飛奔。張綉和楊修同時倒吸一口氣,他們都沒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弓兵們看到有人接近,紛紛舉起手裡的弓箭瞄準;步兵也拿起長短戟,隨時準備投擲。張綉和楊修同時大叫:「住手!」聽到命令,士兵們放下武器,讓開一條路。劉平毫無阻礙地到了他們面前,翻身下馬。楊修迎了上去,劉平卻推開他,撲上去將司馬懿半抱起來。他伸手一摸,發現司馬懿的脖頸處一片血紅,肩膀一顫。

楊修走過去,把手按在劉平肩上。劉平猛然抬頭,眼裡爆出極重的殺機,讓楊修不寒而慄。

「是誰殺了他?!」劉平厲聲問道。

「陛下,此事……」

「我問,是誰殺了他?!」劉平的聲音好似重鎚,每一下都砸得楊修面如土色。劉平忽然看到楊修手裡還沾著血跡的劍,不由得死死瞪著他,那目光像一支帶著倒刺的箭,要鉤出血肉來。

楊修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陛下,此事說來複雜。」

「你為什麼要殺他?」劉平冷冷地問道。

「陛下過於信任外人,恐對漢室不利。」

「對漢室不利?」劉平怒極反笑,「你知不知道,仲達救過多少次我的命?」

「此人有鷹視狼顧之相,此乃謀國之亂臣。臣是為陛下計,才不得以出手……」楊修說到一半,劉平突然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踹在他的小腹上,一下摔出七八步之遠。

「放屁!」

楊修從地上爬起來,嘴角帶著一絲血跡。他伸出大拇指擦了擦,一拂袍袖大聲道:「陛下你到底在想什麼?」

「是你到底在想什麼?」劉平冷冷道,「我原以為仲達碰到你是最安全的,可你居然做出這等下作之事情。」

楊修不甘示弱地一昂頭:「陛下既然委我做策士,就該信任我的判斷。當初陛下剛知道董承之事時,也是這麼氣憤,後來明白斷腕的道理,不也就想通了么?」

「這是我兄弟!」

「天子沒有兄弟,只有臣子。漢室復興,高於一切。我是在為您清君側!」

「這只是你的借口!」

楊修眼神閃過怒意:「借口?別以為只有你一個受委屈,你們劉家的事,多少人在為之奮鬥,多少人為之身死。伏壽犧牲了什麼?唐姬犧牲了什麼?孔融犧牲了什麼?我們楊家又犧牲了什麼?陛下你難道認為,這些全都是為了區區一個借口嗎?」

劉平站起身來,冷冷道:「你們所有人的犧牲,朕都看在眼裡,從未忘記。但你今日殺仲達,與漢室復興有何關係?請正面回答朕!」

楊修突然啐了一口:「朕什麼朕?你當了太久皇帝,連自己是什麼身份都忘了么?」

這時張綉還站在旁邊,還有許多士兵圍著。楊修這麼說,竟是要揭破那個最大的秘密。劉平一怔,他不太相信楊修會做出這種事,但誰又能說得准呢?他之前也沒想到,那個教導自己如何做皇帝的楊先生,竟然會對司馬懿下手。

就在這時,劉平忽然感覺身旁傳來一聲輕哼,他低下頭去,看到司馬懿正抬起右手,齜牙咧嘴捂著脖頸旁的傷口。

「仲達,你沒死?」劉平喜出望外。

「差一點。」司馬懿沒好氣地回答,「為了你,我一年受了三次重傷,咱們絕交吧。」

站在遠處的楊修看到司馬懿沒死,眼裡滿是失望:「陛下,你一次又一次地任性胡為,太令我失望了。你這種人,是永遠成不了大事的。」

劉平心情大好,剛才恨不得殺掉楊修的怒氣,慢慢地消退下。他把司馬懿攙扶起來:「若連自家兄弟的安危都置若罔聞,這種皇帝我寧可不做——我不是我哥哥,我有我自己的道。一條路走到黑,堅忍不移,這不是楊先生您教導的么?」

「哼,信用近佞,罔顧忠直。你別的不會,漢室那些帝王的毛病可學了不少。」楊修冷笑著,他的眼神一變,突然舉起劍,把自己的衣袍一角「撕拉」一聲割斷,衣角飄落在草地上。「噹啷」一聲,劍也被他拋下,那兩粒骰子不知何時又出現在手裡。

劉平沒料到他一下子居然這麼決絕,不由得愣住了。

「我楊修賭運欠佳,錯投了這麼一筆大注,輸了個血本全無,也到了該換家鋪子的時候了。你我君臣之誼,到此為止。」楊修面無表情地說完這一句,復又昂首高喊,「既然老頭子看不上我,從此漢室的事情,讓他自己去管好了。」

這是說給劉平聽,也是說給黑暗中的徐福聽。楊修的表情沒有悲傷,只有濃濃的失望和不甘,還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憤懣。

楊修從懷裡拿出一卷東西,扔給劉平:「這是許攸送來的《月旦評》,本來我打算等陛下返回許都再一起參詳,但現在看來用不著了。」

劉平捧著名冊,神色有些尷尬。他想開口說點什麼,可楊修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轉身就走。

「你去哪裡?」劉平問。

「司空幕府,那裡的人至少不糊塗。」楊修沉著臉,朝外走去,走到一半他停下腳步,緩緩回頭:「你放心好了,漢室的事情,我不會到處亂講。他日等我壓倒郭嘉,成為幕府第一策士,再來為陛下盡忠。保重。」

說罷楊修潦草地抱了抱拳,跨上自己的坐騎,揚長而去。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劉平不禁有些悵然,楊修是漢室在許都的主心骨,他這一走,以後還有誰可以對抗郭嘉呢?難道我真的做錯了?不,沒錯,他可是要殺仲達啊。我難道可以與殺害仲達的兇手合作么?如果我現在後悔的話,剛才何必選擇這條路呢?

這時候,一個風吹砂子的聲音在劉平耳邊響了起來:「陛下。」

「徐福?你一直都在?」劉平連忙朝四周張望,有點緊張。他不知道剛才事情的細節,還以為徐福身為楊家的刺客,來找他算賬的。

「是的,但我現在要走了。」徐福簡短地說,「如今司馬公子已經平安,我特向陛下辭行。」

「你要回許都了?」

「不,更南邊,也許是荊州。我本是士林出身,如今楊公的恩情已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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