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個結束的開始 第二節

張綉握緊了韁繩,表情僵硬,只有胯下的馬匹能感覺到主人的雙腿在微微顫抖。在他的面前,是一支三十餘人的袁軍小隊,為首的隊長正一臉狐疑地盯著張綉和他身後的軍隊。

他們剛一走出濕地,就迎頭撞上了這支袁軍小隊。好在奇襲部隊事先都換了袁軍的服飾,不至於立刻暴露,但這次意外遭遇還是讓包括張綉在內的士兵緊張萬分。以他們的戰力,消滅這三十多人不成問題。問題是,只要有一個人及時發出警告,整個襲擊計畫就會告吹。

張綉正在心裡盤算該如何矇混過關,楊修忽然壓低嗓音說了一句:「交給我吧。」然後驅馬向前,朗聲道:「你們是哪部分的?」

隊長沒料到對方先發制人,先是一愣,隨即抱拳答道:「我們是高覽將軍麾下。」

「口令呢?」楊修嚴厲地問道。

隊長為難地摘了頭盔:「下官剛從黎陽出發,還未入營交介面令。」

楊修冷冷道:「沒有口令,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曹軍細作?」隊長一聽大急:「我等確實不是,這裡有高覽將軍的令牌。」說完他急忙從懷裡拿出一塊憑信,楊修接過去,卻不還給他:「高覽將軍防區不在這一帶,你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此時隊長哪裡還顧得上質疑張綉,手忙腳亂地解釋道:「因為軍情緊急,我們是連夜行軍,沒想到中途迷路了——絕不是曹軍的細作!真的!」

原來他們不是本地巡哨,而是迷路的游軍。張綉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讚賞地看了楊修一眼。這小子膽量不小,先聲奪人詐賭一博,一下子就詐出了對方的底細。看來楊修和賈詡風格大不相同,前者只要看到一點機會,就會大著膽子去下注,比起風燭殘年的賈詡更有活力。

楊修又跟那個隊長交談了幾句,以「軍情未明」為名,強迫他們跟隨自己行動。那名隊長樂得有人認識方向把他帶出去,不虞有詐,就答應下來。於是,這三十幾人被編入了隊伍的前列,一起行動,至於高覽將軍的令牌,則被楊修拿在手裡,沒有歸還。

這支袁、曹混雜的部隊在沿途先後碰到兩次游哨,楊修拿出令牌,順利矇混過關。游哨以為他們都是高覽麾下,隊長卻以為楊修是為了給他證實身份,大為感激。這支意外闖入的袁軍反成了奇襲部隊的護身符,一路平安無事地突破了袁軍的外圍巡哨圈,深入到腹地。

就這樣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張綉發現腳下的路變得平坦起來。恰好這時天上的雲層變得單薄了一些,有微弱的月光透射下來。張綉隱約看到遠處有一座高大的黑影,腳下的道路一直延伸過去。

那裡應該就是烏巢城了。

烏巢城的城頭星星點點,豎著許多火把,在黑暗中宛如燈塔一般。但火把根本不移動,說明守軍沒有任何警覺。張綉大為興奮,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接下來的就是混入城內幹掉毫無準備的守軍、焚盡糧草輜重而已了。

張綉剛要發出命令,楊修目光忽然一凜,把他要抬高的手又按了下去。張綉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楊修做了個安心的手勢,然後把令牌扔給隊長:「前面就是烏巢城了,你們可以進去歇息,我們就送到這裡了。」

「多謝多謝!」隊長滿是感激。

「對了,烏巢的守備非常森嚴,你們是外來的又不知口令,盤問起來會很麻煩。一會城頭有人問起,你們就索性說是趕來加強烏巢守備的,也省點唇舌,早點歇息。」

「好,好。」

隊長揣好令牌,興高采烈地呼喊自己的部下朝烏巢趕去。楊修讓張綉全軍尾隨其後,但保持一定距離,走到距離城邊四百步的地方,就不要靠近了。那是守軍在黑暗中目視的最遠距離。然後他和張綉尋了一處丘陵的頂端,朝烏巢望去。

張綉不明白楊修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問他為何不趁著那個袁軍小隊進入城門的時候發起衝擊。楊修緊皺著眉頭,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住城門。

他們看到,那支袁軍小隊走到城門口,仰頭喊了幾句話。突然之間,城頭亮起無數燈籠,無數弓弩手湧上城牆,對著城下瘋狂地射起來。那支小隊猝不及防,幾乎在一瞬間就被全滅,三十多具屍體被射得猶如刺蝟一般。很快城頭的燈籠三舉三落,一波波騎兵衝出來,圍著城前的屍體轉悠,顯得有些迷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張綉驚駭莫名。

楊修臉陰沉到了極點:「趁著燈火還在,張將軍你仔細看看。」張綉瞪大了眼睛,終於發覺哪裡不對了。這根本不是什麼城牆,而是由數十輛樓車並排組成。樓車的高度和城牆差不多,外面又披掛著漆成城磚顏色的大布。雖然這個布置簡陋至極,但烏巢本來就是極小的城池,加上夜裡視野極差,偷襲者不抵近觀察只靠輪廓很難分辨這兩者的區別。

「快走!」楊修迅速起身。

張綉立刻意識到,敵人既然設了這麼個圈套,周圍必然埋有伏兵。若不趁現在敵人還沒反應過來及時行動,恐怕很快就會被合圍。

軍令被飛快地下達到每一個人,奇襲部隊立刻掉頭,朝著來時的路匆忙奔去。他們沒走出兩里路,就迎面撞見了一支袁軍部隊。這支部隊以弓兵和盾兵為主,顯然是為了伏擊之用。他們估計是看到烏巢假城的燈光亮起,匆忙趕去設伏,卻沒料到被伏擊的部隊這麼快就掉頭沖了過來。

「殺!」

張綉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張綉麾下的丹陽兵和青州兵軍紀渙散,可個人格鬥都是好手,最擅長的就是亂戰。在黑暗中士兵們無法分辨敵我,他們怒吼著揮動著手裡的武器,只能憑藉方向來殺敵——甭管什麼穿著,只要是跟我面對面的,就是敵人。這支伏兵以遠程武器為主,猝然在黑暗中遭遇到近身搏殺,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之中。

來不及射箭的弓兵被長矛刺穿;盾兵想要舉盾掩住身體,卻發現周圍的同伴被衝散,盾陣的優勢蕩然無存,陰險的刀刃可以從側面輕易割開腰部;只有少數刀兵和戟兵還在勉強支撐,但一次斬擊卻會吸引數倍的回擊。

在這種兇猛而短促的打擊下,只是短短半炷香的工夫,這支袁軍便被打成了一盤散沙。張綉不敢戀戰,帶著隊伍穿過散亂的陣型,消失在黑暗中。

「我大概知道袁軍是什麼打算了。」楊修一邊抓緊韁繩一邊說。

「講。」張綉平時有些懦弱,可一到戰場上,那股虎將的氣勢便強烈地散發出來。

「這附近沒有山坳或大片樹林可以藏住大軍,所以袁軍應該是把伏兵化整為零,分成幾十隊,以假城為圓心進行均勻配置。一旦我們中計接近假城,他們就會從四面八方群起攻之,迅速結成包圍網。」

張綉「嗯」了一聲,心中慶幸不已。如果不是楊修覺察得早,他們將會被合圍在城下,承受著來自城頭和四周的無盡打擊,那將是死路一條。

「袁軍既然這麼分散,那趁他們還沒合圍時我們各個擊破,突圍不成問題。」

此後張綉先後又遭遇了兩次伏兵,所幸每次都先發制人,擊潰了對手,然後不斷改變方向,防止敵人追擊。他們在黑暗中歪打誤撞了許久,最終確認自己已經殺了出包圍,但同時也發現徹底迷路,不知身在何處。

幸運的是,這附近有一條很寬的河流,於是隊伍停下來稍事休息。張綉把坐騎撒開,讓它自己在河邊找野草吃,然後找到楊修。楊修正在清理身上的血跡,那不是他的,而是屬於一名不幸的袁軍士兵。那名士兵試圖接近楊修,結果被一名用劍的步兵飛快地割開脖頸,噴出一腔熱血。楊修的臉上沾了不少血點子,看上去有些扭曲的瘋狂。

張綉走到他身邊:「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楊修用溪水撲了一下臉,抖抖手,這才回答道:「咱們剛一踏上那條大路的時候……」楊修道,眼神變得凌厲起來,「烏巢城屯糧極多,過往車馬一定頻繁,道路應該被壓得十分平整。而那條大路雖然平整,但一路上坑窪凹凸之處實在太多,像是匆忙急就而成的新路。」

張綉也非庸才,聽楊修這麼一分析,立刻豁然開朗。楊修繼續道:「無論是這條路,還是那座可笑的樓車假城,放在白天都是破綻百出。只有對夜晚行軍的人,這種偽裝才有迷惑性——這說明什麼?這是給咱們量身打造的陷阱!他們早就打算在此伏擊!」

「那不對啊。我們一直是按照地圖走的,袁紹怎麼能未卜先知,在一個錯誤的地方修路築城等我們來呢?」張綉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楊修冷笑一聲,指著張繡的胸口道:「如果我說,這張地圖本身就是錯的呢?」

張綉啞然。他這張地圖,是靖安曹提供的,上面標記著官渡、烏巢、陽武等一些重要地點之間的距離關係。如果有人在上面做點手腳,就會失之毫釐,謬之千里。

「可是……為什麼?」

楊修道:「張將軍到現在還沒醒悟么?你是殺曹昂的降將,我是漢忠臣的兒子。咱們不過是吸住袁軍注意力的棄子,曹公真正的奇襲部隊,恐怕已經摸進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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