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關於儒家的一切 第一節

劉平在袁營已經待了三天。在這三天里,他被軟禁在一處民房,好吃好喝招待,唯獨不許離開。在這期間,逢紀和公則試圖接近他,卻都被守衛攔了下來。以他們兩個的身份,居然都不得其門而入,可見袁紹下的命令有多麼嚴厲。

不過這個做法可以理解。漢室的地位太過敏感,如果不謹慎處理,袁紹會被全天下的人戳脊梁骨。

劉平也不著急,他之前的經歷太過波折,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奔波之中,他需要靜下心來思考一下。如今無論是郭嘉、楊修還是司馬懿都不在身邊,他身居斗室孤立無援,只能乾綱獨斷——雖然威權只及一室,影響只及一人,卻是劉平自從捲入旋渦里以來最自由最獨立的時刻。

「哥哥,如果你還活著,會怎麼做呢?」劉平手持銅鏡,喃喃自語。銅鏡里映出一張一模一樣的面孔,那張臉屬於一個死去的魂靈。這個死魂靈的肉體已死去很久,意志卻依舊瀰漫在九州大地,影響著許多人的命運。

劉平凝視半晌,忽然搖搖頭,苦笑著放下鏡子。真正的劉協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他選擇了和劉平不同的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便死者真的復生,也只會像司馬懿一樣把他的「偽善」痛罵一頓。說起來,司馬懿的秉性倒是和劉協極為相似,他們兩個如果聯手,一定會無往不利吧。

忽然他又想到了伏壽。

這個聰慧美麗的女子如今在許都頑強而孤獨地守衛著宮城,維持著漢室最後的秘密。在自己來到北方之前,伏壽偷偷告訴他,她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如果劉平有什麼不測,她會選擇自盡,履行對漢室的最後一份責任。劉平明白伏壽的心意——她知道自己是個仁慈的人,不忍坐視別人犧牲,所以故意這麼說,讓他行動起來更為慎重,平安歸來。

一想到她,劉平不期然地浮現出她那帶著馨香的身體,那是多麼令人陶醉的體驗。劉平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伏壽的刻意引導下,他終於將哥哥「丈夫」這個身份的責任也一併承擔下來。在臨出發去官渡的前幾夜,他們彼此擁抱彼此嵌合,不知疲倦,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把壓力與擔憂暫時忘卻。劉平還記得,多少次在激情攀到高峰的一瞬間,他將伏壽拚死抱住,在她身體里盡情宣洩。事後伏壽蜷躺在他懷裡,撫摸著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喃喃地說要為他生下一位皇子。

想到這裡,劉平低下頭,發現身體居然起了反應。「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劉平自嘲地敲了敲頭——大頭——把思緒拽回來。

對劉平來說,袁紹和曹操誰勝誰負,並不重要。如何在兩大巨頭碰撞之間為漢室牟取更大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問題。經過這段時間的奔走,劉平已經處於一個微妙的優勢地位。對袁紹陣營來說,劉平是一個漢室的繡衣使者,為了給漢室在戰後乞求一個更好的地位而來;對曹操陣營來說,劉平是一個身份特殊的細作,要裡應外合擾亂袁紹的戰略。

劉平若想獲取利益,就必須要超越兩個陣營所有的智謀之士,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所幸這兩邊的謀士們的關係不是一加一,而是一減一,劉平的勝機,即建立於此。

他正在凝神冥思,忽然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劉平睜開眼睛,看到一名全副武裝的親衛站在自己面前,面無表情:

「大將軍要召見你。」

劉平點點頭,這和他估算的時間差不多。他起身換上長袍,跟隨親衛一路來到袁紹所駐的中軍。這裡已經事先有了準備,所有的衛兵都站得遠遠的,以中軍為圓心隔出一大圈空地。在柵欄之後,還隱伏著不少弓弩手,任何進入這一片空地的人,都會被立刻射殺。整個氣氛透著隱隱的不安,劉平感覺似乎出了大事。

親衛走到圈子邊緣,請劉平自己進去,看來他也無權靠近。劉平邁著穩定的步伐走進中軍帥帳,看到袁紹和蜚先生等在那裡,兩個人的神情都很陰沉。

「刺曹失敗了。」

蜚先生開門見山地說。他臉上的膿瘡似乎更大了些。劉平沒露出任何情緒波動。這個結果,是在他預料之中的。從時間上推斷,曹丕這時候應該已經順利回到曹營,有他在,徐他不會有任何機會。

劉平拱手道:「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他抬頭看去,發現袁紹捏著酒杯,鐵青的臉像是一面掛滿了嚴霜的青銅大盾。

袁軍的全線部隊不計損失地強攻了足足一天;東山也動用了在曹營埋下的一大半棋子。如此高昂的投入,居然最終還是失敗了,這可不是一句「運氣不好」就能敷衍的。更討厭的是,他已經在漢室繡衣使者面前誇下海口,現在卻要承認失敗,丟了面子,這比軍隊損失更讓袁紹不高興。

蜚先生冷笑道:「使者說得不錯。不過若是每次失敗不總結教訓,下次只會重蹈覆轍。」他慢慢地挪動腳步,圍著劉平轉悠,赤紅色的獨眼射出瘮人的光彩。

劉平道:「哦?這麼說,你們已經知道敗因何在了?」

蜚先生湊近劉平,鼻子急速聳動,突然一指點了過來:

「敗因,就是你!」

面對著突如其來的指責,劉平沒有驚慌失措。逢紀的事給了他教訓,遇到意外情況,鎮之以靜,否則就是死路一條。所以他只是不解地望著蜚先生,等著他的下文。

「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說你身上有郭嘉的味道么?」蜚先生說。

劉平沒回答這個問題,他滿是疑竇地望向坐在上位的袁紹,卻看到袁紹面無表情地晃動著杯子,不由得心中一咯噔。

他現在是「第一次」踏入袁營,公則和逢紀絕不敢告訴袁紹,他們在這之前就私自接觸過漢室使者。劉平在袁營中最大的依仗,就是用這個威脅兩人,為己所馭。而現在蜚先生膽敢公然談論這段隱秘,而袁紹卻沒露出任何意外之色,這隻說明一件事,蜚先生放棄了與公則的聯合,轉而直接投效袁紹,把之前的事全交代了。

這一招很毒辣,也很合理。刺曹失敗以後,蜚先生一定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如果不迅速做出決斷,恐怕會被拿來當替罪羊。

但他放出這麼一手棋,導致劉平失去了要挾公則和逢紀最有利的武器,他苦心孤詣營造出的勝勢,立刻被掃平了一大半。

看到劉平啞口無言的表情,蜚先生呵呵地笑了起來,似是十分快意:「郭嘉的味道——那可不是個比喻。郭嘉身體不好,常年服藥,所以他會帶有一種特別的藥味。我這鼻子,可以輕易分辨出來誰與他交往過密,騙不了我。」

劉平迅速解釋道:「我記得我當初給過解釋了。郭嘉與我確有約定,但並不代表我就要按照他的意願行事。若非我與郭嘉虛以委蛇,又豈能順利來到袁營?」

蜚先生抬起手:「你這套說辭,本來是完美無缺的,連我都深信不疑。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次刺曹失敗,終究還是讓你漏出了狐狸尾巴。」劉平沒說話,他目前還沒搞清楚蜚先生的用意,只好靜觀其變。

「刺曹之後,虎賁王越也潛入了曹營,他帶回來一些有趣的消息。」蜚先生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你的那位叫魏文的小朋友,似乎來頭不小啊,也許我們該稱呼他真正的名字——曹丕?」

蜚先生吐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臉距離劉平極近。劉平甚至能看得清他臉上那些可怕膿瘡上的暗色斑點。他們居然連這個都查到了……劉平心中閃過一絲驚慌,手指不自然地彎了一下,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紕漏。蜚先生注意到了他的手指動作,牙齒得意地磨了磨。他沒有上嘴唇,所以這個動作看起來格外猙獰。

王越死裡逃生以後,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蜚先生。蜚先生掌握的消息比王越要多,很快就推測出了真相:導致徐他刺殺失敗的人,正是曹丕,而且他就是劉平帶入袁營的那個叫魏文的小男孩。

「我不知道你把曹家二公子帶在身邊是為什麼,但如果你真的有誠意跟我們合作的話,就應該第一時間把他交出來。即使你不把他交出來,也應該在前幾天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我可以提前改變部署,刺曹還有可能成功。」

蜚先生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對劉平進行宣判:「所以結論只有一個。我最初的猜測沒有錯,你來到這裡,根本就是事先與郭嘉商量好的,你是個死間。」

劉平的面色,終於變了。

「你還有什麼要辯解的?」蜚先生嘲弄道。他只要一招手,就會有人衝進來把這個傢伙斬殺。當郭嘉收到這個斬下的頭顱時,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劉平向後倒退了兩步,意識到之前的準備全用不上了。袁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非常險惡,還帶著一點點的如釋重負。這位大將軍最在意的,是刺曹失敗讓自己很丟臉,而蜚先生的指控,恰好可以讓劉平當成替罪羊,為這件事找一個不那麼丟臉的借口。

蜚先生深諳袁紹的秉性,所以句句都扣著刺曹的責任。只要袁紹打定了主意,劉平是不是漢室使者,根本不重要。他再如何巧舌如簧地辯解,也是無濟於事。

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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