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鼎鑊仍在沸騰 第五節

任紅昌撩開擋住臉部的絲布,警惕地朝西城門看去。她手裡提著一把短劍,劍刃上還有血在滴落。在她身後,甄宓和呂姬忐忑不安地蹲下去,像是被母雞保護著的雛雞。她們都用炭塗了臉,換了男人的衣裝。

「這實在是太倉促了,真的可以逃出去嗎?」甄宓有些不安地嘟囔著,她身後的呂姬雖然不會說話,但眼神里充滿疑惑。對此任紅昌什麼也沒表示,她只是專心致志地盯著城門,白皙的臉上透著些許蒼白。

按照原來的計畫,任紅昌會花上五到十天的時間來誘惑甄儼。這是一個精妙的過程:先是輕微的肢體與眼神接觸勾引住他的興趣,再用冷漠和拒絕讓他產生失落,接下來給一點甜頭,讓失望的他欣喜若狂,最後傾訴衷腸,激發起他的保護慾望。

可這個過程被曹丕的自作主張給毀掉了。

任紅昌把文書交給曹丕以後,本來想回袁府,後來想起來要給曹丕交代一下甄宓的事情,返身去找曹丕,恰好看到他走進許攸的府邸。任紅昌登時明白了這個大男孩的心思,可是那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了,她只得立刻通知劉平和司馬懿。

司馬懿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將所有的伏筆一次都放出來,制定了一個急就的計畫。在這個計畫里,任紅昌成為了關鍵的核心:她必須在一個時辰——不是十天,也不是五天——之內讓甄儼徹底淪陷。

這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任紅昌終究還是做到了。她沒想到甄儼對她的渴慕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她只是稍微露骨地撩撥了一下,立刻就引燃了整座山林。在交歡的過程中,甄儼的精神完全陷入瘋狂,而任紅昌卻始終保持著冷靜。一等甄儼睡著,她盜走了他的腰牌,把這支衛隊調去監牢附近。這樣一來,既能削弱袁府的防守,又誤導了審配的判斷,他們這一小撮人才有可乘之機。

做完這些工作以後,任紅昌再度進入袁府,隨便找了個借口進入甄宓的寢室。這次她不再是善解人意的舞姬,她化身成一個殺氣騰騰的女魔頭,將跟隨在甄宓身旁的幾個侍女全數斬殺。

讓任紅昌感到驚訝的是,面對如此血腥的場面,甄宓表現出異常的鎮定。她親自動手,把那些屍體都藏進了寢室的榻下和帳內,還拿出幾盒珍藏的香料灑在地上,遮掩血腥味。然後甄宓告訴任紅昌,在袁府的後院牆角有一個隱秘的狗洞,可以從那裡鑽出去。

「你逃了這麼多次,袁府居然還沒把那個漏洞補上?」任紅昌驚訝道。甄宓一邊用炭灰塗臉一邊說:「這條通道我一直沒捨得用,所以沒人知道——這次我覺得成功希望很大,才會去動用它呢。」

任紅昌神情複雜地端詳了下甄宓,這個小姑娘為逃走所做的準備,可比她想像中充分多了。

現在她們置身於一條小街的拐角木樓的屋檐下,距離西城門只隔著一條街。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劉平應該已經設法騙開了城門。可任紅昌反覆探頭看了一陣,城門依然緊閉,沒有任何動靜。

「那個傢伙真的可靠嗎?不會出賣我們吧?」甄宓有些擔心。任紅昌頭也不回,唇角微微上翹:「你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你未來的夫君。咱們這些麻煩,可都是他一手搞起來的。」

甄宓面色微微一紅,撅起嘴,想要辯解幾句。任紅昌卻按住她的頭,讓她把身子縮回去,因為城門那邊似乎出現了兩個人。

在這個時候,西門的城門丞也正陷入了惶恐不安。鄴城突如其來的混亂,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按照條例,一旦城內外發生混亂,他必須立刻緊閉城門,隔絕交通。可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卻帶來一份古怪的命令。

「這份文書有任何問題嗎?」劉平不耐煩地問道。

城門丞放下文書,賠著笑臉道:「這用印確實是大將軍印。可是……怎麼沒有審治中的副署呢?」

劉平眉毛一挑:「哦?你是說,審治中的命令,比主公的吩咐更重要,是嗎?」

這指控太誅心了,城門丞立刻嚇白了臉:「不,不,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是說,如今鄴城突發暴亂,有什麼緊急處置,也該先問過他才好。」

城門丞清楚地記得,就是十幾天前,這個人在西城門口聚了幾百人坐而論道。他上前想驅逐,結果反被這個書生罵得抱頭鼠竄。現在這個諷刺時政的書生搖身一變,居然自稱是主公心腹,這個轉變委實讓他有些疑惑。

劉平不願讓他在自己身份上多琢磨,連忙上前一步,眼神變得危險起來:「你可知道這鄴城為何鬧得如此之亂?」

城門丞剛要表示洗耳恭聽,忽然覺得不對勁,他猛一抬眼,看到這年輕人唇邊帶著一絲冷笑,嚇得連忙閉嘴。不用猜,這一定牽涉到高層之間的鬥爭,他這樣的小吏貿然摻和進去,只有被滅口的命。

通過之前的那次交鋒,劉平看出這位城門丞懦弱怕死,於是刻意給了點暗示,恰好拿住他的七寸——這也是為什麼劉平選擇在西城門突破。

城門丞不願與聞高層紛爭,眼神有畏縮躲閃之意。劉平卻不給他堵住耳朵的機會,振眉凜聲道:「如今業已查明,作亂的是田豐餘黨,他們想從監獄劫走田豐,所以才勾結亂民,搞出這麼一場亂子。如今鄴城四方皆在鼓噪,局勢危如累卵。我奉命出城,是為了平息民亂。」

聽到這事跟田豐有關,城門丞腦門立刻沁出汗來,這可真是要出大亂子了。他慌亂地看了眼城內的黑煙,抖著嘴唇道:「既然如此,這時候難道不該關門才對嗎?」

「荒唐!」劉平大聲叱責,讓城門丞身體一顫,「關門能解決問題么?大火焚城,你是闔門不出,還是外出撲火?」他看到城門丞仍在猶豫,把文書高舉,幾乎把那方大紅印記貼在城門丞臉上:「主公文書在此,叫我便宜行事,你若不從,就是違抗軍令,論律當斬!」

司馬懿偽造這一份文書時,在內容上煞費苦心,故意將文字寫得特別含糊,以便做出各種解釋,應付各種場合。如今劉平將這份文書祭出來,口稱得了主公授意,城門丞縱然心有疑慮,卻不敢上前質疑。

「可是……可是萬一打開城門,亂民們衝進來怎麼辦啊?」城門丞搓著手嘟囔道。劉平一聽這話,就知道這道門已被撬出一條縫隙。他微微一笑:「有我在,這個你不必操心。」

城門丞頓時恍然大悟。劉平當日論道,展現出了在那些賤民中的影響力。如今這個人去平亂,憑著他的口才和人望,豈不是一言即定?

對呀,那個人當初聚眾論道,鄴城非但不責難他,反而破例將之召入城中。看來人家早就和高層有了聯繫,主公的安排,原來還有這樣的深意,城門丞把這些事前後聯繫,立刻全想通了。

劉平看著表情逐漸放鬆的城門丞,心情也逐漸緩和下來。司馬懿的手段,和賈詡、郭嘉風格又不同,他擅長拋出層出不窮的線索和暗示,讓對方自行補白。這樣一來,對方往往以為這是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實則卻是在走司馬懿事先規劃的思路而不自知。高明如審配、辛毗,再如這個城門丞,都成了他手下的傀儡。

當初的趙彥,就是中了司馬懿的補白之計,自以為得計,一步步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這傢伙實在是太聰明了。」劉平又一次感嘆。

城門丞自己「想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劉平說他要帶幾個幫手出去,這些人都是在城外賤民群中頗有影響的,可以幫助他迅速平亂。城門丞問他們在哪,劉平說他們正在趕來的路上。「你知道,現在局勢有點亂,城裡到處都有暴民在鬧事,中間可能還藏著田豐的死士,聚齊了要花一點時間。」劉平說。

「那您在城樓里等一下吧,到時候我開一條小縫把您放出去,實在不敢開大了。」城門丞提心弔膽地說。

「辛苦了,主公會記得你的功勞。」劉平和藹地補充了一句,讓城門丞樂得屁滾尿流。劉平趁機叮囑了一句:「我們出城之事,你們的人盡量知道的少一點,你懂的……」城門丞連連點頭,返身把手底下人都派到城牆上,只留劉平一個在城門樓口。

這邊搞定以後,劉平抽出一條赭色絲巾,掛在城樓前的火炬架上。這是他們事先約好的信號,任紅昌一看到這個,立刻帶著甄宓和呂姬跑過來。城樓里空無一人,她們這才稍微覺得安全了些。

「辛苦了。」劉平簡單地對任紅昌說了一句,眼神里沒有鄙夷或嫌棄,只有敬佩。任紅昌知道他是指什麼,泛起一絲自嘲的苦笑:「對有些女人來說,這是不得了的醜事;對我來說,倒無所謂了。」劉平鄭重其事地雙手一拜:「昔日西施入吳,人皆稱善;昭君出塞,邊陲安寧。為大義而舍小我,何丑之有。」

任紅昌閃身避開劉平的一拜:「你的身份,我受不起。再者說,這次只有你空勞一場,原是我等辜負了你。」

他們三個人來到鄴城,各有目的。任紅昌是為了救出呂姬,曹丕是為了從許攸那探聽宛城之變,劉平則是要設法取得許邵名冊。任紅昌雖不清楚曹、劉二人的企圖,但她能推測出來,前兩個目的已然達成,這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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