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平快跑 第五節

隊長看到劉平身後橫著兩具屍體,還有一個滿臉血污的鄧展躺在地上,顯然也活不長了,眼神一凜。這些人剛剛被襲擊,那麼刺客肯定跑不遠。

「哪個方向?」

「東城門。」劉平把一臉驚惶的神色演得活靈活現。

事不宜遲,隊長毫不猶豫地下了命令:「跑步前進,敲驚昏鑼!」整個大隊開始朝著東城門飛跑起來,隊伍中還不斷傳來銅鑼敲擊的鐺鐺聲,在夜空中聽著格外刺耳。所有聽到這個鑼聲的士兵,都會循聲音趕去,並也敲響自帶的驚昏鑼,把消息傳遞出去,匯成包圍網。

劉平的這個小花招奏效了。追擊刺客的急迫性讓袁軍根本沒時間來細細分辨真假,只聽到遠處應和的驚昏鑼越來越多,大批士兵在鑼聲的召喚下,朝東城聚集,這無形中削弱了衙署外圍的方位力量。他們四個人趁機逆著方向繼續前進,難度比剛才要小了不少。

把鄧展從地上拽起來時,劉平在心裡暗自嘆息了一聲。鄧展一直在觀察他,他又何嘗不是一直在觀察鄧展。剛才那一瞬間,他動起了殺心,要把這個可能知悉驚天機密的傢伙趁機殺死,可最終劉平還是放棄了。對一齊出逃的夥伴出手,這樣的事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等離開以後再說吧。」劉平嘆道。這是他與劉協決定性的不同。

四人接下來一路都頗為順利,遭遇到兩三次小險情,但都化險為夷。史阿探頭出去看了幾下,揮手讓他們三人出來,指著兩屋之間的一處空地道:「就是這裡了。」他手指之處,果然有一口井,四周圍著青石井闌,只是沒有轆轤和繩子。

曹丕和劉平先是一愣,然後相顧苦笑起來。這地方他們有印象,當初在白馬城時,劉延帶著他們返回衙署,就是在這裡遭遇了史、徐二人的刺殺。劉平觀察得細緻,還記得那幾名士兵正在往井裡扔石頭,扔到一半被劉延叫去追刺客了。

轉了一大圈,卻回到了原點,命數之奇妙,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不過他們此時並沒有感慨的餘裕。四人來到井口以後,鄧展自告奮勇先下去探查。可是沒有繩子,甚至連把衣服撕成條的時間都沒有,只能硬往裡跳。曹丕沉默了一下,這麼做風險極大,這井底到底有多深,誰也不知道;就算平安落地沒有受傷,萬一裡面已被石頭堵死,連重新爬回井口的機會都沒有。

可鄧展一點也沒猶豫,他沖曹丕一拱手,縱身跳了下去。三個人趴在黑漆漆的井口朝下望去,過不多時,下面傳來聲音:「深度不太高,有一條通道,被石頭半掩,花點時間還能搬開。你們稍微等一下。」

過了一陣,下面傳來聲音:「可以下來了,盡量往中間跳。」

「你先走。」曹丕說。劉平也不客氣,縱身跳入井內。約摸落了三四丈的高度,就碰到了地面。好在有鄧展提醒,劉平落地時調整了一下姿態,沒有受傷,只是雙足震得生疼。他摸出火石打著,環顧四周,發現是在一個環形的井底。井底橫七豎八擱著好些大石頭,只有中央空出一片軟泥地。幸虧鄧展挪開了,不然落到那上面,難保不頭破血流。

劉平注意到,在青磚井壁的側面,可以看到一條通道,這通道能容一人爬行,洞口被一堆亂石給擋上了。好在石塊都不大,花點時間就能挪開。他忽然看到,鄧展側靠在井壁,臉色卻不太好。劉平過去一看,發現他的右腿鮮血淋漓,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形狀,應該是落地時撞在石頭上的關係。

「你不要緊吧?」劉平一驚。鄧展「刷」地抬起眼睛,眼神里是迷茫散去後的平靜:「你是楊平。」劉平的手猛地一哆嗦,火摺子落在地上,撲哧一聲熄滅了。這個名字,都多長時間沒人喊過了。

在這個逼仄的黑暗空間里,鄧展的記憶終於完全復甦了。不需要太多交流,只要簡單的兩個字,他們就能明白對方都知道些什麼。他把傷了的腿挪了挪地方,語氣特別平靜:「你剛才猶豫了一下,為什麼不趁機殺我滅口?」

劉平此時也恢複了平靜,他回答道:「我不會對同生共死的夥伴出手。」黑暗中傳來一聲意外的「哦」,然後鄧展問道:「那麼現在呢?我們是敵人了。」

「我們身在袁營,還是同伴。」

「同伴又怎麼樣?為了掩蓋自己的秘密,殺死同伴,這豈不是件平常事?」鄧展的語氣有些諷刺,劉平總覺得他說的不是這件事。

「這種做法,我絕不認同。」劉平往後靠了靠,「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我看等到離開白馬城再談不遲。」

鄧展卻還是追問了一句:「你和二公子此來袁營,到底所圖為何?」

「這是郭祭酒的安排。」

鄧展在黑暗中點點頭,緩緩抬起頭望著頭頂的井口:「祭酒大人安排的啊,那應該錯不了……」然後他閉上嘴,不再追問。那個天大的秘密,似乎在他心中並沒引起巨大波瀾。是他還沒想通,還是另有打算,劉平不知道。

這時候井口傳來一陣焦急的呼叫,然後一個人掉了下來,背部著地,摔得不輕。劉平過去扶起來,發現是曹丕。曹丕強忍著疼痛爬起來,焦急地說:「快!咱們快走,外頭被袁兵發現了!」

「史阿呢?」

「他負責斷後。」曹丕說,面色如常。劉平默然,這時候斷後,基本上相當於是送死了。鄧展冷哼了一下,沒發表什麼評論。彷彿為了證明曹丕所說,井口傳來了呼喊聲和兵器相撞的鏗鏘聲。此時別的事情也不及多想,曹丕和劉平手忙腳亂地開始把石頭扒開。曹丕問鄧展怎麼不來幫忙,劉平說他的腿已經折了,曹丕埋頭繼續搬石。

井口的打鬥聲越來越大。史阿雖然是王越的弟子,但同時面對這麼多人,恐怕也難抵擋多久。曹丕和劉平用出全身力氣,拚命推開最後一塊巨石,井下通道的入口終於全露了出來。

「石頭不要全推開,留一半。」鄧展說。曹丕和劉平同時把目光投向他,有些不解,鄧展淡淡道:「總得有人留下來,把石頭重新堵上去,爭取些時間。」

他言下之意,自己也要效仿史阿斷後,用命來拖延追兵。曹丕只是簡單地點了一下頭,史阿和鄧展都是發了血肉之誓的,他們的命本就該為曹丕而死。而劉平的心中,卻震動極大。鄧展這是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主動要求斷後。他在臨死前,會不會把秘密告訴曹丕?自己不殺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井口突然傳來史阿的一聲慘呼,然後一條血淋淋的胳膊從上面掉下來。胳膊末端的手裡,還攥著一枚藥丸。曹丕拔開手指,拿起藥丸,他記得這是史阿的寶物,華佗親制的解毒丹藥,名為華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把這東西扔了下來。

「二公子,要活下去啊!」史阿最後聲嘶力竭地喊道,然後撲到井口,用身體死死遮住,緊接著傳來一陣金屬刺入血肉的沉悶鈍聲。

黑暗中曹丕的表情誰也看不清,他把藥丸擱到懷裡,一貓腰鑽進通道,徑直朝前爬去。劉平看了鄧展一眼,也鑽進通道。他很快聽到身後的通道被石頭重新堵了回去,還有幾聲悶響,估計是鄧展又堆上去了幾塊石頭。他一直到曹丕離開,一句話都沒說。

通道很狹窄,有些地方甚至收緊到讓人擔心是不是到了盡頭。好在這種情況並未出現,也沒出現有任何岔路。走過一段以後,磚牆就變成了土牆,最後變成了一個天然的洞穴,土地都頗為濕潤。這估計是以前白馬城的什麼人沿著地下河道修建的。

曹丕和劉平不確定史、鄧二人能拖延追兵多久,他們只能不顧一切地拚命向前爬去。很快這兩個逃亡者膝蓋處的布被磨破,雙手也蹭出了血,腦袋因為無法判斷高度撞上牆壁好幾次,但是不能停。至於這條通道盡頭在哪裡,城內還是城外,會不會恰好落在袁紹軍的營中,他們完全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想。

忽然前面曹丕停住了,劉平差點一頭撞上他的屁股。

「怎麼了?」

「到頭了。」曹丕的語氣不算太好。

劉平心裡一沉,這是最差的局面,意味著敵人可以輕鬆地瓮中捉鱉。曹丕慢慢退後一點,劉平點亮最後一個火摺子,火折的光芒灑滿了整個幽暗的地穴。他在周圍照了一圈,發現曹丕說的沒錯,周圍都是嚴實的泥土,沒有路了。

劉平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怔在了那裡——曹丕的雙頰居然有淚痕,這些眼淚把沾滿泥土的臉上衝出一道道溝壑,像是一隻花色狸貓,格外醒目。可以想像,剛才曹丕一邊在通道里鑽行,一邊無法控制地淚流滿面,卻倔強地不肯發出聲音來。只是不知他是在為什麼而哭泣。

曹丕意識到劉平奇怪的眼光,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拂去淚泥,故作冷漠道:「身後的追兵隨時可能追上來,現在我們怎麼辦?現在折返回去,也許還能幫他們省點腳程。」

劉平眉頭皺了起來,他有一個問題始終想不明白,遂問:「奇怪,如果這邊是死路,那到底為什麼要修這麼一條密道啊。」曹丕道:「也許原來是通的,後來坍塌了,史阿和徐他那兩個笨蛋沒仔細勘察,只道聽途說,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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