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方辰居然這麼說，馬金泉頓時有些驚愕，但看方辰態度堅持，只得順從的將方辰等人帶到彩虹公司去。
跟大多數老牌國企一樣，彩虹公司的佔地面積不少，並且地處渭陽市中心城區，周圍如繁星點點般的散落著，各大家屬區以及飯店、菜市場、便利店等等，充滿了生活氣息。
當然了，廠房的破舊也跟大部分老牌國企一樣，方辰大眼看了一眼，除了辦公大樓以外，整個彩虹廠區內最年輕的廠房應該是建於六十年代，距今至少有三十多年的歷史。
而且令方辰最為驚詫的是，雖然彩虹公司的員工們都在積極的打掃廠區衛生，但是從面色來看，並不怎麼好，有的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是面有菜色，臉頰往下凹的厲害，都瘦脫相了。
「馬廠長，現在廠里員工，都能正常上班嗎？工資發放情況如何？」
方辰掃了一下四周，彷彿漫不經心的問道。
聞言，馬金泉臉色劇變，他萬萬沒想到方辰居然會問這個問題。
過了數息，他這才面露苦澀地說道：「因為廠子之前主要是跟黑白電視機做配套的，可現在誰還看黑白電視機，所以自從九十年代初期，經濟效益就一路下滑，只能依靠少量的訂單和政府撥款存活。」
「這種情況到現在也沒有得到什麼改善，所以說廠里員工除了一些投入到CRT顯像管的技術人員以外，基本上都待崗留職了，說實在話，如果今天不是您來的話，有好多員工，我都快一年沒有見過他們了。」
「至於工資嘛……」說到這，馬金泉有些心虛的看了方辰一眼，最終狠狠一咬牙徑直道：「一個月只發基礎工資的30%，大概一百二十塊錢左右。」
「我知道給大家發的有點高了，但您放心，我保證一定能生產出合格的19寸以上CRT顯像管，讓公司進入正常的運轉，為擎天的營收作出貢獻，如果做不到的話，我這個廠長就不幹了。」
馬金泉紅著眼，使勁拍了拍自己胸脯，彷彿跟方辰下軍令狀一般。
依照現在的市場，只有生產出19寸以上的CRT顯像管，彩虹公司才能活下去。
畢竟現在彩電公司生產的彩電，最小的也是19寸，而且小於19寸的話，消費者就沒有購買意願。
這也是為什麼，他從東倭進口了一條19寸CRT顯像管生產線的原因。
但不得不說，對於彩虹公司這樣，剛剛研發出12寸CRT顯像管的企業來說，19寸CRT顯像管著實是巨大的挑戰，哪怕是有東倭人可以做指導，也是如此。
而且就算是能請東倭人過來做指導，也不能總是請吧，費用太高，承受不起。
之前請的那三次，他到現在都覺得肉疼。
方辰撇過頭，神情有些怪異的看著馬金泉。
他聽馬金泉彙報，剛才聽著還不錯，這怎麼聽著聽著，味道就變了。
什麼叫做一個月只發基礎工資的30%，一百二十塊錢，是有點高了？
而且為什麼生產不出來19CRT顯像管，馬金泉這個廠長就不幹了？
「馬廠長，我覺得你好像誤會了點什麼，我並沒有覺得大家不來上班，待崗留職，然後每個月發120塊錢的工資是高了，更沒有逼你，現在立刻給我搬出來19CRT顯像管來，一切慢慢來，不急的，而且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挑刺，而是來給你解決問題的。」
方辰看著馬金泉，神色帶著些許無奈的認真說道。
「您真不覺得，我給大傢伙，每個月發120塊錢的生活費高？」
方辰此話一出，馬金泉一臉激動，眼睛中散發著陣陣喜悅光芒地說道。
他剛才之所以會感到心虛，其實就是因為這個。
要知道，廠子早在兩年前，就基本上已經油盡燈枯，如果不是他強撐著的話，廠子早就破產倒閉，成為時代浪潮下的一片廢墟。
畢竟渭陽市，也不願意要彩虹這個包袱，還不如直接倒了好。
所以說，前兩年，基本上廠里是沒有錢的，別說那些待崗留職的，就算是還在廠里上班的職工，工資什麼的也都是拖欠。
至於養老金，醫療報銷等等，就更不用說。
而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能發的起120塊錢，能把欠大傢伙的錢發下去一半，則還是要從擎天晶元這五千萬元投資說起。
嗯，沒錯，現在全廠待崗留職員工的120塊錢，其實都是從這五千萬裡面出來的。
而按道理，這120塊錢是不應該從這五千萬裡面出的，畢竟擎天晶元交給他的這五千萬是用來購買19寸CRT顯像管生產線的，是為了保證彩虹公司能夠早日走上正軌，為擎天創造效益的。
換句話說，這些彩虹公司之前歷史包袱，不應該由擎天來背負的。
甚至按照其他企業被收購和入股的案例來說，他所應該做的第一件事，其實是應該跟政府協商，雙方共同出一筆錢，讓這些所謂待崗留職的員工全部買斷工齡，也就是下崗！
畢竟現在，他們創造不出來效益，被捨棄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也算是讓新公司輕裝上陣。
可是他不捨得，真不捨得。
這些職工為彩虹公司奉獻了半輩子，年輕人還好說一些，要是下崗了，讓那些都已經四五十歲的人怎麼辦？
所以，他就偷偷瞞著張如京，按照每個月120塊錢的標準給大家發工資，並且還把之前欠的工資和養老金，醫療金給報銷了一半。
於是乎，19寸CRT顯像管的研發生產資金，就著實有點捉襟見肘。
畢竟這條CRT顯像管生產線，就算是日立公司不要的，也差不多價值兩千萬，然後再漂洋過海運過來，再加上拆卸安裝，費用就已經要去到三千萬了。
並且，安裝調試總不可能，一下子就干成，總是會碰到各種各樣的問題，能解決的，他們就盡量自己對著安裝說明書自己解決。
實在解決不了的，那就只能請日立公司的工程技術人員過來指導。
這來一趟不要緊，也就是兩三人的團隊，來個一星期左右，就要他二十萬！
真是太貴了！
這二十萬已經足夠他給全廠三分之一，小兩千名員工發生活保障。
所以說，他是能不請日立的人就不請日立的人，但有時候真是沒辦法。
算到現在，他已經請了三次日立的人，花了六十萬。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在方辰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如此心虛。
「我真不覺得高了，反而還覺得有點少了，而且馬廠長，這個事情，你其實是應該早點給張博士打報告的。」
方辰看著馬金泉，神情有些複雜地說道。
他剛才看那些職工的模樣，就覺得不對勁，怎麼這麼多人面有菜色，臉頰凹陷，這一看就是生活不好，連正常的吃喝都無法滿足。
再想想現在很多國企是個什麼狀況，他瞬間就猜到了一些東西。
只不過，現實比他想像的還要殘酷一些，居然一個人才發120塊錢。
如果是九十年代初期，120塊錢倒還勉勉強強夠用，可現在已經是1997年了，工資和物價早就已經膨脹上去了，一般的城鎮職工，一個月的收入也差不多有五百塊錢，像擎天的職工，平均收入已經一千五六百塊錢了都。
而120塊錢連普通城鎮職工，正常工資的四分之一都沒有，能幹什麼？
更別說，大概率對於這些人來說120塊錢是要養活一家老小，那就更為不夠了，甚至連吃喝都無法保證。
當然了，他也知道，如果按照正常情況來說，馬金泉偷偷發這120塊錢，就已經是過了的。
畢竟資本不是慈善，資本投資一個企業，是讓這個企業為它掙錢的，並且掙的越多，越快越好。
至於身上的包袱，自然能越輕越好。
而他顯然也是資本家，畢竟一個坐擁上千億美元身價，麾下企業職工五六十萬人，每年產值兩千多億華夏幣，被稱之為世界首富的人，在這個世界中，很難不被稱之為資本家。
他擁有作為資本家的所有特性，也更不是什麼慈善家。
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在自己拔下身上一根毫毛就能解決問題，造福數千家庭的時候，他並不介意釋放一下微不足道的善意。
另外，或許用簡單的金錢和利益來計算的話，眼前這些人的確無法給他創造效益，但他相信隨著他的投資，以及這些人的自我奮鬥，他的所有投入都是能收回的，並獲得利益。
只是這一天或許會來的晚一點，利益會少一點而已。
就如擎天的所有職工，哪怕他們拿的是常人來看，高到遙不可及的工資收入，但是在他看來，這些擎天的職工所付出的勞動，值得他付出這麼多的錢。
說到底，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的是楊朱學派，是那些已經被豬油和鮮血蒙著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