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3節

第二天,直貴沒去上班。公司里來了電話,讓他到町田的事務所去一趟。事務所是在一幢又小又舊的三層樓房的二層。說是事務所,實際上只有社長福本和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中年女性事務員。

被叫來的原因是清楚的,肯定是知道了在宿舍里和倉田打架的事。亞光是打了起來還好,還把玻璃門打碎了。住在樓下的人通知了管理員,鬧得很多人都知道。

福本沒有打聽打架的原因,看到直貴首先說的是,下次再有這樣的事馬上解僱!

「我已經去汽車公司的弗里課道歉了,安裝玻璃的費用從你工資中扣除,有意見嗎?」

「對不起!給您添了麻煩!」直貴低下頭來。

「你還真了不起!沒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臉?」

「對不起!」

左邊半邊臉腫著,早上照鏡子之前就感覺到了。嘴裡也有破的地方,說話都不想說。

福本靠到椅子上,抬頭看著直貴。

「武島啊,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不知道他想說什麼,直貴沉默著看了看社長。

「總在我們這樣的地方干不是個事吧,雖然從我的角度說這話有些怪,這不是好小夥子做的工作。」

「可是,別的地方又不雇我啊!」

「不是跟你說這些。是說再繼續現在這樣的生活,對你沒有一點益處。我們這兒是那些沒有任何地方可去,根本沒有未來的人彙集的場所。跟你一起收集廢鐵的立野,原來是在各地巡迴演出的民歌手,據說還出過唱片,可最終不走運,成了那個鬼樣子。年輕的時候要是及時放棄,有多少條生路可以選擇啊!那是光揀自己喜歡的事乾的結果。你將來不能這樣,總是在我們這樣的地方貓著能有什麼出息,是吧?」

沒想到福本說出這些話來,直貴感到意外。從一開始被介紹到這兒來以後,就沒有跟他正經說過話。

怎麼辦?被問到這個,直貴也無法回答。現在光是為了活下去已經筋疲力盡了。

福本看到他沒有回答,算啦!像是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慢慢考慮一下吧!今天不去上班也可以,不過,在宿舍里可要當心一點了,明白了?」

「我知道了。」

「對不起!」直貴再一次低頭道歉,出了事務所。

回宿舍的路上,直貴反思著福本見過的話。高中畢業以後,一直藏在腦子角落裡的想法被福本說了出來。他自己也沒覺得這樣下去挺好。看到和自己同齡的年輕人在工廠里工作的情形,自己心裡也著急。可又不知道如何從目前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回到宿舍看到門口放著倉田的鞋。是他每天穿著去公司的鞋。好像今天他也休息了,或是被人家要求在家休息。

不想再見到他,直貴進了自己的房間。還想著去廁所的時候要小心著點。

剛想到這,聽到倉田房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有人敲自己的房門。「喂!是我。」

直貴身體有些發硬,把門打開了二十公分左右。眼睛上方貼著創傷膏的倉田站在那裡。

「幹嘛?」

倉田看著旁邊,吐了口氣:

「別那麼愁眉苦臉的行嗎,又沒打算找你算賬。」

「那有什麼事兒呀?」

「你數學怎麼樣?」

「數學?怎麼啦?」

「成績啊,算好的呢,還是也很差勁兒呀?」

「沒啥……」直貴搖了搖頭。突然說出意料之外的話題,不知說什麼好。「不能算差勁兒吧,原來準備去上理科大學的。」

「是嗎?」倉田的舌頭在嘴裡轉動著,看臉形就知道了。像是在考慮著什麼。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啊!是啊!」倉田用手指搔著長滿鬍鬚的下巴:「有時間嗎?」

「時間,倒是有。」

「那,來我這兒一下好嗎。想麻煩你點事。」

「什麼事?」

「來吧,來了就知道了。」

直貴稍微考慮了一下,跟倉田還得住在一起,也想早點消除彼此的隔閡。大概倉田也是同樣的想法才來敲門的,不像是有什麼別的企圖。

「好吧。」他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倉田房間的玻璃門還是破的,用紙箱板遮擋著,想說句道歉的話可又沒說出來。

比起那個,直貴的目光馬上就落到桌上放著的東西上,幾本像是高中生用的教科書,還有打開著的筆記本。文具也散落在周圍。

直貴看了看倉田,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皺緊眉頭。

「都這麼大歲數了,不願再做這樣的事了,可……」

他坐到桌前,直貴也坐到他對面。

「是不是在上定時制的高中呢?」

直貴一問,倉田搖晃著身體笑了:「沒有那閑工夫了,現在再去讀高中,還得要三年功夫,出來還不三十多了。」

「那……」

「大檢,你知道吧?」

「噢。」直貴點了下頭。當然知道。「大學入學資格檢測」,即便沒有讀過高中,接受這個檢測後也可以參加大學入學考試。

倉田用手指著其中一道題目。

「被這道題難住了,看了說明,還是弄不明白。」

直貴看了一下,是道三角函數的題。覺得自己學這些題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一樣,不過馬上就知道了解題的方法。

「怎麼樣?」

「嗯,我大概會做。」

他要過來自動鉛筆,在倉田的筆記本上寫了起來。數學本恩來就比較擅長,這樣做題也讓他產生了懷念的心情。學過的東西還沒有忘記令人高興。

「真不得了,對的!」倉田看過題集後面附的答案後,叫了起來。

「那還好!」直貴也放心了,「高中,你就沒上嗎?」

「上了高中,可是打了班主任老師,被開除了。」

「那怎麼像在想起來進大學呢?」

「不好嘛,別扯那些了,不如再告訴一下我這個地方怎麼做。」

直貴挪到倉田旁邊,給她說明題的解法。並不是十分難的題,可倉田像是新發現了什麼似的,接連說:「你真了不起!」

就這樣,做了幾道題以後,倉田說休息一下,點燃了香煙。直貴翻看著旁邊的周刊雜誌。

「今天真是好天啊!」倉田一邊吐出煙一邊眺望著窗外。「平常日子的白天像這樣閑著,好幾年沒有過了。以前有點時間都去打工了。別人幹活的時候能休息感覺真不錯。不過,像這次的事可再也不敢幹了。」

直貴聽到他的話,沖他笑了笑。

倉田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然後說:「我有孩子。」

「什麼?」

「我有孩子。當然也有老婆。光是靠打短工或臨工可養活不了她們啊!」

「為這個要上大學?」

「就我這歲數,等從大學出來也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可怎麼也比現在強吧。」

「那倒是。」

「我整個兒繞了個彎路。那時候沒打老師的話,早就高中畢業了。那時已經是高三了。讓你笑話了。不,就是退學以後馬上再混進別的高中的話,也不像今天這樣了。可我是個傻瓜,跟一幫無聊的傢伙混在一起,還加入了暴走族那樣的團伙,最終還是幹了壞事。」

直貴眨了眨眼,像是在問:什麼?

「跟人家打架的時候扎了對方。結果被抓了起來,就關在千葉監獄裡。」倉田說著,笑了一下。

「昨天說的話……那是你的事兒?」

「我也寫過信。給當時交往的女人,整天惦記著我不在的時候怎麼樣了,真沒辦法。」

跟剛志來信中說的一樣,直貴想著。

「那人是現在的夫人?」

他一問,倉田把手一揮。

「老婆是我從監獄裡出來以後才認識的。她也是從少管所出來的。我們倒是挺般配的一對。可是有了孩子以後,夫婦倆不能總是混呀,孩子怪可憐的。」

直貴把目光落到雜誌上,可並沒有在看。

「你啊,不想進大學嗎?」倉田問道。

「想去!要不是哥哥成了那樣,也許就進去了。」

直貴說了自己沒有父母,過去生活全靠哥哥一人撐著的事。倉田抽起第二支煙,沉默地聽著。

「你也真夠倒霉的!」倉田說,「不管怎樣,我呢,是自作自受。你沒什麼不對的呀!可我還是不能理解。」

「什麼?」

「丟掉夢想唄。比起一般人來,可能是條難走的路,可並不是沒有路了,我想。」

「是嗎?」直貴嘟囔著。心裡卻反駁著:你說得倒簡單。

「就說我吧,沒準什麼時候也會打退堂鼓。」倉田從放在房間角落的提包中取出錢包,又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看!孩子兩歲了,可愛吧?覺得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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