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662章 益州疲弊

成家政權龍興十一年(公元34年)春二月,白帝宮忽然傳話,急召丞相李熊入覲!

李熊登時大驚,與正當壯年的魏國皇帝第五倫不同,公孫述與馬援同年,已近五旬,身體沒過去那麼好了,加上痴迷讖緯、服丹藥,一旦宮中有警,總令人擔心公孫述忽然駕崩。

等李熊匆匆趕到成都郊外的白帝宮時,才發現只是虛驚一場,公孫述好好地坐在殿堂里,只是精神不振,神色苦悶。驅散僕從後,公孫述才對李熊展示了來自前線的急報:「剛從白水關得到消息,馬援出兵,進攻陽平關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李熊只感到一陣暈眩,自天下分裂,魏、成爭衡以來,每每皆是公孫述主動出擊,或走子午,或出上庸,或攻隴右。然而五年前,馬援從西羌千里行羌道,策反白馬氐奪取武都郡。

武都的魏軍,就彷彿在成家頭頂,懸了一把利劍——馬援只要願意,可東擊漢中,南攻白水關,直接威脅蜀地。

然而最讓李熊感到可怖的是,當這樣的進攻機會攢在手裡時,第五倫竟能按兵不動,他一面修繕故道,一面拓寬祁山道的水路。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第五倫顯然是想積蓄力量,再搞一波大仗!

於是公孫述急得上火,數次集結大軍,北出白水進攻武都,然而都被馬援利用武都那複雜的地形化解,直到今日,在準備好一切後,第五倫終於令馬援出兵,李熊心中只響著一句話……

「從此以後,攻守異勢了!」

但公孫述卻仍樂觀,至少口頭上如此:「幸而有荊邯將軍守備漢中郡,陽平關應當無虞,但仍需支援,丞相可徵召民兵四萬,朕再派遣郡卒一萬,三月時北上漢中。」

「四萬……」李熊聽罷,眼前差點一黑。

益州在前漢時發展得不錯,盛產織、皮革、銀、鐵、石材等,糧食每年都能外運。王莽執政時統計認人口,益州九個郡,人口為102萬戶、478萬口,其中近半集中在蜀郡、廣漢兩處。

經過新莽年間對句町的戰爭,以及王朝崩潰的大亂後,等到公孫述重新統一益州,再度統計戶口,發現戶數已經縮水到了94萬戶,口400萬上下。

放在全國,仍能排到中上,可問題在於,公孫述稱帝後,學著漢家制度,出入仿效漢天子法駕,鑾旗旄騎,陳置陛戟,成家的官吏數量不減反增,多至四萬,相當於一百個益州人,就要養一個官吏。

為了爭霸,成家還必須維持一支龐大的軍隊,常年超過十萬之眾,守外虛內,主要集中在漢中、江陵和各個關隘要塞,比如關鍵的白水、葭萌、劍閣三關,就駐紮了三萬人,蜀郡只置兵兩萬維持治安。

過去五年為了奪回武都,公孫述不斷派軍隊進攻,已使得民窮兵疲。

現在陽平關告急,公孫述不得不再度窮兵黷武,一口氣徵發四萬人,加上中央軍,湊一支兵團去解困,但眼下正值春耕,忽然強征全國人口百分之一入伍,造成的損失可想而知。

更何況,五萬之師舉,其日耗千金,成家的府庫已經頗為空虛了,錢方面,公孫述鑄鐵錢沒取得好效果,第五倫那邊令南陽也鑄假鐵錢,搞亂了益州的市場,鐵錢基本作廢,人們又用起了私藏的漢五銖,甚至還傳了個童謠:「黃牛白腹,五銖當復!」

黃牛寓意新莽,白腹則寓意白帝公孫述,五銖自然指的是劉漢——東南的劉秀,不就恢複了五銖錢么?

這讓公孫述一度懷疑,是表面上的盟友劉秀想要溯流而上,謀奪他的江山,李熊好說歹說,才讓公孫述相信,這一切都是魏國繡衣細作的離間計……

錢帛如此,本來豐沛的糧食也因為頻繁支援外地,導致號稱糧倉的蜀郡竟出現了農民面有菜色的情況。為了從百姓手中汲取財富,成家小朝廷不但田租極高,公孫述還禁止釀酒,甚至宣布只要家中有釀酒器具的,一律坐牢……

凡此種種,可用四個字完美詮釋:「益州疲敝!」

想到這,李熊忽然意識到:「陛下,馬援不擊白水關威脅蜀中,反而去打漢中,莫非就是想繼續消耗我國力?」

如今第五倫已重新打通故道,從關中運送兵、糧進入武都方便了數倍,再加上北方休養生息五年,倉稟充足,可以提供源源不斷的支援,馬援需要發愁的,只是武都各縣地方狹小,裝不下那麼多軍隊和糧食。

反觀成家,馬援截斷金牛道後,想支援漢中,只能繞行巴郡那邊的「米倉道」,得多花半個月,加上千里棧道,頗為不易,若雙方在漢中久戰,只需要一年半載,本就疲敝的益州,就得被折騰得再去半條命!

「朕也有此憂慮。」公孫述現在提起老朋友就恨得咬牙,在他印象中,馬援一向輕剽沒耐心,可時隔多年,此人性情卻頗有變化,扎在武都五年,堅如磐石!

「故而荊邯上書說,與其被動久耗,落入第五倫陷阱,不如由朕頃蜀中大軍,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北出白水,親征武都!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腹背夾擊馬援,一舉拔掉這扎了朕五年的背上芒刺!」

公孫述說這句話時態度豪邁,話語激憤,但目光卻瞥了一眼李熊,李熊立刻明白了。

白帝陛下,不想親征!

劉秀喜歡親自將兵廝殺,第五倫好歹也坐鎮軍帳,唯獨公孫述從沒到過前線,他並不是一位擅長武略的君主,讓他親征,實在是太為難了。

「陛下萬萬不可!」

於是李熊立刻勸阻道:「事情未到萬不得已,不宜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

李熊這話有一定公義,蜀中並無大將,就算空國而出,也不一定是馬援的對手——過去五年,成家至少送了五位將軍、兩萬人馬覆沒於武都,全國上下都得了恐馬症,公孫述年少時打架就不是這位老朋友的對手,何況現在?若親征再敗,成家的國祚也就徹底到頭了。

但公義之外,也有私心,那就是李熊對荊邯的不滿!

眾所周知,成家內部對國家未來命運有分歧,以荊邯為首的外郡人士,傾向於北上奪取關中,問鼎中原;而以李熊為首的益州土豪們,則更希望公孫述能穩妥一些,先向南部發展。

公孫述最初欲不偏不倚,南北並重,但最終由於形勢的發展,成家的精力全被北方的馬援給牽制了。

因為公孫述取益州基本是「傳檄而定」,使得南中各郡最初被新朝時的二千石控制,較近的越嶲郡、犍為郡陸續收復,只是縣一級仍被南中大姓控制,成都派去的縣令,經常會被「蠻夷」劫殺,一時間竟只能羈縻。

而最偏南的「益州郡」,也就是後世的雲南滇池一帶,連名義上的尊奉都不肯,梓潼人文齊為太守,多年來一直與隔壁的牂牁郡句町國聯手,採取保郡自守,不從公孫的態度,更娶了漢時滇王后裔為妻,亦自稱「滇王」。雲南隔著大渡河、金沙江,以及越嶲、朱提三千里之境,實在太遠,公孫述雖欲滅之,但居然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們。

李熊一直認為,滇地不可不顧,若事急之際,滇與魏國細作勾結,叛投第五倫,南北夾擊成家,也是一大隱患!

但荊邯等北方外郡士人看不起遙遠蠻荒的南中,仍一力頭鐵北伐,使得成家錯過了整頓內政,拓寬後方縱深的機會。

「陛下,臣願傾力徵兵籌糧,三月份湊足四萬兵力,以及十萬石糧秣!」

儘管知道艱難,但李熊還是咬著牙應承了此事,但他卻提出了另一個懇求:「陛下前些時日說過,欲封二皇子為王,臣以為可也!」

「不妨定封於犍為南部朱提(雲南昭通)一帶,置相邦、將軍及百官,再選朱提大姓之女為嬪妃。朱提有銀礦,可開採以供國用;此外,又能為國藩籬,提防滇與句町;再籠絡南中大姓,一舉三得!」

犍為郡的朱提,是南中少見的富庶之地,因為那裡的銀山太過著名,王莽時,銀子也成了貨幣,其的質量單位是「流」,也就是八兩,其他地方的銀一流值千,是為銀貨二品,唯獨朱提銀一流價值一千五百八十錢,為銀貨一品。

但公孫述卻遲遲沒能控制這處銀山,那兒常年為南中大姓操持,每年上貢一點銀子意思意思,李熊一直主張強硬控制此地,作為南進基地,所謂「分封皇子」不過是手段。

公孫述自無不允,但他卻不知,李熊退出殿堂後,卻仰天暗嘆道:「今益州兵疲民乏,而第五魏國力雄厚,大軍壓境。以馬援之能,漢中難保,既失門戶,不出數年,或有亡國之虞。」

他回過頭,苦澀地看著巍峨的白帝宮:「老臣智窮,不能助陛下開霸業,轉危為安,只能用這綿薄之智,為大成,留最後一點南進的希望了!」

「古人云,禮失求諸野,天子失官,學在四夷,若當真到了危急存亡之際,或許那南中朱提,便是公孫氏最後的避難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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