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625章 殺去東京

劉秀的定都詔令乃是公開頒布,在南方的繡衣衛細作不難弄到,他們原文抄錄送到北方,由張魚親自奉至第五倫手中。

這詔令用了一首古詩,便是《曹風·下泉》:

「冽彼下泉,浸彼苞稂。愾我寤嘆,念彼周京。

冽彼下泉,浸彼苞蕭。愾我寤嘆,念彼京周。

冽彼下泉,浸彼苞蓍。愾我寤嘆,念彼京師。」

短短三句,劉秀心中那思念長安的情緒便表達清楚,再在詔令中追憶過去做太學生時在長安的見聞,曆數未央宮、北闕、高廟的輝煌,最後昭告天下,劉秀身為大漢的繼承者,仍一心夢想著要獎率三軍,北定中原,攘除第五,還於舊都!所以大漢的京師,只有長安一個,其餘江都、金陵等,不過是臨時行在。

「真是好對手啊。」第五倫不無讚歎,劉秀的選擇超出了他的預料,卻又在意料中,劉文叔便是這樣的性情啊,勇中有穩,穩重有剛。

第五倫令人將此文抄了,給魏國的三公九卿送去:「讓群臣都看看,劉秀仍不忘克複中原,與我朝乃是不死不休,那些以為平定北方,便能讓四方傳檄而定的人,該醒醒了!江東猛虎在側,吾等焉能安寢?」

作為封疆大吏,青州刺史李忠當然也收到了一份,唏噓之餘,只覺南方那一位確實有英雄之姿,勝過了劉子輿。

同時,李忠也意識到這是絕佳的契機!

第五倫抵達臨淄,住進了漢時「齊王宮」後,李忠便對他講述起此地歷史。

「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號曰東秦,有十二之固。故而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矣,於是劉邦使長子劉肥王於此,重修田齊王宮。」

李忠進言道:「如今時移世易,然青州地利仍在,齊地與關中懸隔萬里,離心甚大。王莽時,赤眉起於琅琊東海,保於兗州泰山,然而最終坐大,卻是劫掠青州後所致。臣以為單設立一刺史,尚不足以制衡全齊,只有一法可以替代分封。」

「哦,是何法?」

李忠道:「在臨淄立東京,勝過封王無數!」

「再者,劉秀念念不忘北伐復漢,其兵鋒雖不足以抵達青州,但兩淮往後為戰場,勢必殘破,急需一處穩固後方,青州人口數百萬,又有膏腴沃壤,衣被天下,臨淄足為帝王都,必使四方輻輳,也方便陛下巡狩統御。」

第五倫頓時瞭然,看來爭東京這股風,已經從兗州曲阜,吹到臨淄來了。

他先前不願定東京於曲阜,是不願讓曲阜成為實打實的「聖地」,如今李忠將臨淄作為備選送到面前,第五倫同樣不太樂意。

第五倫當然清楚昔日臨淄「人眾殷富,巨於長安」的輝煌,在青州人李忠、東郭長安心裡,這是他們的驕傲,但在皇帝心中,誰又希望枝大於干,喧賓奪主的情況出現呢?哪怕它是陪都!

在第五倫看來,如今臨淄中衰,人口規模銳減近半,縮水成了天下第三大城市,這才符合其地位,臨淄已經是經濟中心了,大不必再做政治中心。

但面對李忠殷切的推薦,第五倫只對他說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卿放心。」

「予意已決,東京,一定會設在青州!」

……

在李忠聽來,第五倫這幾乎是口頭允諾,未來東京將設於臨淄,試想,千年以來,臨淄都是齊地絕對的中心,舍他其誰呢?

李忠雖然沒什麼主見,容易被他人意見影響,但作為官僚的業務能力還是在的,他入主青州一年,將本地恢複得不錯,第五倫沒在臨淄待太長時間,數日後便移駕向北,進入千乘郡地界。

千乘郡被濟水一分為二,這是一條神奇的河流,據《禹貢》說,濟水是大禹為了治理黃河而開導而出的,它源於大河以北的王屋山,卻通過地下潛流,中下游跑到了黃河以南,從滎澤東流,再度潛流,這才在千乘郡注入大海,這便是三起三伏。

第五倫站在濟水渡口處,看著黃乎乎的濟水感慨:「古人云,濟清河濁,如今連濟水也渾了。」

不但渾濁,連徑流也小了許多,第五倫聽說,古時候,濟水是東方向向冀州夏都進貢的主要通道,而春秋戰國時,濟水也是齊國和中原、河北貿易的交通要道,可以想見,年年歲歲,濟水之上千帆競發,萬櫓齊搖,船隊往返於各國之間,那是一種何等壯觀的景象啊。

然而現在的濟水卻已經枯竭到大船擱淺於河心,猶如笨拙的巨獸,這道齊地的北方「天險」,成了個小水溝,無怪乎耿伯昭的幽冀兵團能輕而易舉渡過。

第五倫問過官吏,原來濟水雍塞,是從王莽時開始的,根據水工們的理論,濟水的地下潛流通道,經過黃河附近的滎澤、大野澤等湖泊,但黃河決口堵住了這通道,導致滎澤始枯,濟水下游也日漸淺小。

這也就罷了,不過是廢了一條交通要道,減少水源,讓昔日繁榮的濟水兩岸農、商一起衰敗而已,但根據這幾年河濟間各郡的上奏,另一個潛在的危險,卻成了懸在本地頭上的一把利劍!

作為管著全國水利工程的官員,水衡都尉杜詩巡視黃河,正好也到了千乘郡,來謁見第五倫,向他稟報了自己的發現。

「自從王莽始建國三年,黃河決於魏郡後,故道遂廢,大河另走了新道。」

然而這所謂的新道並不穩固,黃河水只如一條巨蟒,在大平原上扭來扭曲,二十年過去了,下遊河道仍不固定,有時候它脾氣上來,動作太大時,甚至會侵入到濟水附近。

「這便是濟水渾濁之源。」杜詩向第五倫陳述了事情的嚴重性:「在平原郡,大河新道與濟水河道間,最近時只有短短二十里!」

對長達千里萬里的大河來說,二十里,不過是睡覺時翻個身的距離,杜詩幾年前就在關注此事,按照水衡都尉官吏的觀察,大河確實有向東南偏斜,奪濟水河道的趨勢!

第五倫聞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河、濟本是地位相同的「四瀆」,這要是成了同道之河,那問題可就大了——在後世,黃河就是奪濟入海,導致濟水這條著名的河流從歷史上徹底消失。

消失的不止是一條河,還有沿岸幾個郡的膏腴之地,被溫潤濟水養育的青州北部,要真被洶湧的黃河水一衝,只怕又是一場類似新莽決河的浩劫,別說千乘,濟南、臨淄都不一定安全,幾個月內就能給第五倫製造百萬流民,這是趕著給泰山上的赤眉殘部送兵源么?

第五倫帶著憂慮,渡過濟水時,舉行了祭河儀式。

「山有五嶽,水有四瀆,東為江,北為濟,西為河,南為淮,四瀆已修,萬民乃有居,今河、濟不寧,百姓不安,予亦夜不能寐啊。」

結束儀式後,他對杜詩及青州刺史李忠道:「大河決口,發生在二十年前,時過境遷,確實難以讓黃河復歸故道了。」

「但大河奪濟,予必須阻止!」

「縱不能見黃河清,聖人出,至少得讓濟水復清,保住青州百萬生民膏土性命!」

……

過了濟水後,第五倫便來到了此番青州之行的終點:狄縣。

狄縣很普通,規模、人口上不如臨淄十一,甚至都不是千乘郡的治所,之所以取了這麼個怪名,據說在春秋時,它曾經被身材高大的長狄人佔據……

進入戰國後,狄縣唯一出場的機會,便是作為燕國在齊地的最後一座城郭,曾被名將田單圍困,三月而不克,最後靠著儒士魯仲連勸降,得以不戰而復,就此結束了燕齊之間的百年戰爭。

而到了秦末之際,狄縣又出了一樁大事: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田儋的弟弟,便是第五倫名義上的祖宗,田橫。

所以第五倫這趟來,也算「衣錦還鄉」,是來瞻仰祖先故籍的。狄縣歸於魏國已經好幾年,當地郡守、縣令早就將田氏祖宗墳冢打掃得乾乾淨淨,還找了一群過去姓田,漢初逃避強遷改姓的「親戚」來迎接第五倫。

第五倫待這群遠房親戚還算熱情,每人發了一匹布,每家得一扇肉,作為辛苦費,但對於他們希望加入宗室籍貫,改姓「伍」,享受減稅免稅的懇請,第五倫讓宗正府婉拒了。

這國姓可不是隨便發的,哪怕是長陵的一二三四五這些近宗,也必須有子弟立功、中舉,才能得到承認,換言之,想和皇帝同姓,可不是靠那稀薄的血緣就行,還得憑個人努力。

同樣,狄縣作為黃河、濟水之間的城市,過去還算繁榮,如今卻像落入陷阱,不但經濟衰敗,百姓面有菜色,更是時刻擔心黃河水某日灌過來,將無數代人生活的城郭變成湯池。

於是迎接第五倫的當地父老親戚中,不乏哭訴哀求,希望皇帝能讓他們搬去長安,但第五倫卻緘默未言。

狄縣又小又窮,甚至連像樣的行在都找不到,人物也乏善可陳,第五倫祭拜了先祖墳冢後,似乎就沒事幹了。

然而就是在這破小地方,第五倫卻宣布了一件讓所有人震驚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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