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601章 飲馬

第五倫派出的驛騎雖日夜兼程,但想要追上漁陽突騎並不容易。

早在數日前,得到皇帝「南下絕淮泗口,斷劉秀後路」的命令後,虎牙將軍蓋延便帶著兩千騎兵離開彭城,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南進。

漁陽突騎作為輕騎兵,戰馬沒有披甲,但已經裝備上了馬鐙和高馬鞍,戰馬也釘了馬蹄,使他們機動能力更佳。漁陽騎士們漸漸接受了這些「掛件」,更穩健的騎在馬上。甲胄有車輛或馱馬運載,長兵戟、矛等橫於馬鞍之上,只要不鑽林子就行,環首刀和劍掛於腰間,身後往往還背負弓箭和輕便的擘張弩,不少人甚至還背著長方形的臂盾。

他們很快逼近了睢水,因為河水平緩,只沒過胸口,全員泅渡可能會快些,但許多騎兵往河水裡試探了一下就哇哇叫了起來。

「將軍,水太涼,下不了腳啊。」

「丟人現眼,吾等乃是幽州人,從小便在苦寒之地過活,這徐淮南方之地,水能冷到哪去?」

然而蓋延親自一試後,發現確實涼到透心,他的軍中也有水土不服的情況,導致三千突騎只剩下兩千可以奔襲,這要真泅渡淌冷水,恐怕又要病倒許多。

於是只好四處搜羅民船,花了小半天時間才渡過去,也相當於給馬兒休憩了,渡河後,蓋延距離他的第一個目的地:沛郡符離縣(今安徽宿州)也不遠了。

濉河與沱河在此交匯,平原與山地在這裡分野,註定此地頗為重要,古時候楚國就設置了「符離塞」作為淮北重鎮。徐淮大戰初起時,劉秀曾派遣偏將軍左曹堅鐔帶兵萬餘來到符離,假裝要北襲第五倫的屯糧大營靈璧,然而那不過是虛晃一槍。等蓋延率軍抵達符離城時,漢軍已撤,人去城空。

漁陽突騎只隨身帶了五日乾糧,雖還有剩餘,但沿途必須抄糧以戰養戰,若是時間不趕,還能讓騎兵燒殺擄掠一番——在魏軍中,要論軍紀最差,漁陽突騎若稱第二,沒有敢稱第一,小耿麾下的上谷突騎也差之甚遠,上谷兵過如梳,漁陽兵過則如篦,恐怕只有昔日新軍能與之媲美。

蓋延令騎兵搜城,結果糧食和女人沒找到,只從一座閭左的破屋裡找出一個白髮老叟,因為腿腳殘疾,他未能和城裡人一起逃走。

「我是本城巫祝。」

老叟落到窮凶極惡的漁陽兵手裡,為保性命,捧著一把符草和一枚龜甲自陳身份,說是能為「王師」算得前途吉凶。

原來,這符離最出名的物產,便是春夏時長滿離山的「符草」,此草又名香附草,莖稈頗長,花朵若傘,動物不吃,南方常以此物占卜。

蓋延人高馬大,隨意地坐在縣衙寺堂上,摸著閃亮的環首長刀:「那汝便算算,我此番用兵如何?」

老巫祝顯然很懂行,手持符草,在那撕來撕去,觀察其紋理,裝模作樣地佔了許久,面露喜色,朝蓋延拱手道:

「將軍此番用兵,必將大勝啊!恐怕能封侯了!」

蓋延臉色一黑,一旁士卒則立刻斥道:「汝這愚巫,蓋將軍早在河濟之戰後,便早已受封千戶侯了!」

巫祝差點咬了舌頭,連忙挽救自己的失言:「封侯太小,將軍足以封王!」

這下連本只想聽點吉利話的蓋延都受不了,赫然起身:「大膽!大魏聖天子之下,只有功公爵,沒有王爵,更何況馬將軍、吳將軍、耿將軍三位功勛都不足以為王,我算什麼?這老叟恐怕是吳軍細作,留下來離間的,拖下去,斬了。」

可憐這老巫祝拍馬屁拍到了腳上,但他的一番話,倒也點到了蓋延心事。

蓋延從河北之役投靠第五倫,至今也有三年多了,雖然得封列侯、雜號將軍,但他在軍中的地位一直不尷不尬。

帶蓋延投魏的吳漢,目前在并州與匈奴、胡漢周旋。

而一度讓蓋延心折的驃騎大將軍馬援,被第五倫調到了涼州平定羌亂。

打齊國時名義上的頂頭上司耿伯昭,雖然蓋延勉強與他共事,但小耿從來沒將他當自己人,有好處總排在上谷突騎後面。

最後,蓋延亦不算第五倫嫡系,思來想去,蓋延也會萌生這樣的想法:

「我為何就不能獨領一軍呢?」

什麼封王、封公他不敢想,但若能混上重號將軍,以後蓋延便可開府統軍,獨當一面,不必向人低頭了,他麾下的漁陽突騎們,自此也有了穩定的前程,不必再以雇兵自處。

但想更進一步,必須依靠軍功,這次奉命南下絕淮泗口,就是最好的機會!

一念至此,蓋延遂愉快地決定,不在符離縣等待步兵了!

「我願為前鋒,替橫野將軍探路。」

在符離放了百餘傷病,撂下這樣一句話敷衍友軍後,蓋延率部繼續往南。

沛郡是赤眉之亂的重災區,早在桓譚、劉盆子還住牛棚的時候,本地就頗為殘破,甚至到了人吃人的程度。數年過去了,淮北更加衰敗,經常出現連成片的無人區,可謂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若偶遇一二還有人煙的村閭,漁陽突騎也會毫不猶豫地衝殺進去,奪走那些在亂世里苟延殘喘的農夫最後一粒糧食,而後揚長而去,只留下饑民瑟瑟發抖佇立在村口,為不知如何度過這個冬天而絕望。

次日入夜,漁陽突騎奔襲數十里後,在一座廢棄多年的丘墟過夜,依靠牆閭擋住呼嘯的寒風。

「汝是說,此地名為垓下,便是項羽被困,漢軍四面楚歌之處?」

本以為是沛郡常見的廢城,但從繡衣衛的嚮導處得知地名後,蓋延對此地平添了許多好奇,嘖嘖稱奇地繞了一圈。

垓下廢城座落在台地之上,城牆依地勢而建,夯土築成,西城牆被河水沖毀,其餘牆體也因為附近居民過來搬土,加上風雨剝蝕坍毀嚴重。

但從牆壁上深深扎入的箭簇、地下隨處暴露的白骨、銹跡斑斑的青銅戈矛,依然能窺見兩百年前,那場決定天下歸屬的大戰一角。

蓋延站在危牆上,頗能感受當日情形,不過,他代入的是進攻一方。

「項羽敗於垓下,便南逃烏江,而漢軍則遣騎兵追擊,統領彼輩的,想必就是騎將灌嬰罷?」

蓋延雖然出身邊塞,甚至連字都不識,但灌嬰大名還是聽說過的,這是前朝的騎將前輩啊。

而這一仗,他奉命起到的,也是類似灌嬰的作用,追擊堵截劉秀!

「灌絳之功,我亦能立!」

畢竟在蓋延想來,劉秀若帶兵北上,被皇帝和耿伯昭以寡凌眾,即便他有通天本領,也必敗無疑,等劉秀倉皇逃到淮泗口時,正好被自己堵個正著。

若還未分勝負,那就更妙了,蓋延和漁陽突騎便能發揮最大功用,切斷劉秀與淮南聯繫,將淮水一線攪個天翻地覆!讓皇帝看看自己和漁陽突騎的真正本領。

離開符離的第三天,漁陽突騎已進入臨淮郡地界,距離徐縣(今江蘇泗洪縣)越來越近。

徐縣是徐州得名之源,古徐國所在,一度是臨淮這個百萬人口大郡的首府,但隨著赤眉之亂,淮北殘破,臨淮郡治遷到了淮南,徐縣地位大不如前,但仍是淮北少數幾個居民集中的縣城。

有人煙,就有糧食,這是漁陽突騎最渴望的,乾糧已趨見底,他們迫不及待要殺入城郭大搶一把了。

然而就在蓋延躍躍欲試,要做魏軍第一個飲馬淮河的人時,後方卻忽有驛騎抵達,傳達了第五倫的詔令。

「下邳戰況有變,詔令橫野將軍、虎牙將軍屯駐符離,就近食靈璧之糧,切勿孤軍南下!」

又道:「橫野將軍已在符離停下,望蓋將軍速歸!」

蓋延有些發懵,這簡直是兒戲!打發他們奔襲地後,如今又忽然要求回去,全軍後移兩百里?皇帝小兒這是故意消遣漁陽突騎呢!?

換了兩年前,蓋延必然勃然大怒,自行其是,但經歷了河濟大戰後,他最終還是強忍怒意,接過了第五倫的手令。

「臣,敬受諾!」

然而似是老天爺與他們作對,南下時還算晴朗的天氣,忽然變得古怪起來,要說下雪,那漁陽突騎可不帶怕的,在北方時,他們經常雪裡來雪裡去,縱千里冰封又何妨?

但淮北的冬天與幽州大為不同,光下雨,不下雪!空氣里濕度極大,騎兵們凍得夠嗆,行軍速度降到最低,連身披厚裘的蓋延都凍得牙齒打顫,一擰裘服,都能出水了!不冷才怪。

「吾雖北人,往後可不敢再笑南方冬日不值一提了。」在蓋延這個幽州人心中,幽州往南,都是南方,淮北當然也算。

在徐縣附近湊合了一夜後,雨雖然停了,但卻又起了大霧,這霧氣濃密,不知覆蓋了周圍數十里,考慮到詔令里說劉秀已經南下,蓋延也不敢在敵後久待,依然強行拔營啟程。

士卒因凍餓生病落單就不提了,最大的麻煩在於,連繡衣衛的嚮導,都開始搞不清迴路了,茫然四顧,百步外儘是一團白霧,誰分得清東南西北?

在荒蕪的田地里閭間繞了半天后,霧氣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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