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80章 午時已到

按部就班,一座城一座城拔取,一點點推進,這是普通人心中的作戰推演,卻不屬於那些「天才」。

張步就是一個普通軍閥,他實在是無法想像,耿弇究竟要多膽大、無畏,才能幹出扔下輜重,急行軍三百里直趨敵國都城的事來!

不止敵人感到驚訝,連耿弇麾下隨軍的大夫伏隆,直到抵達臨淄城下,仍不敢相信,耿弇居然直接越過一切障礙,以此地為進攻目標!

原來,有了伏隆等去過臨淄的人帶路,耿弇集中了上谷突騎及冀州騎從,五千騎一人兩馬,攜帶五日之糧,只花了四天時間,就從歷下奔襲至臨淄。

但要想以氣喘吁吁的五千部眾,進攻這人口多達三四十萬的天下第一大城,簡直是巴蛇吞象,嘴巴張再大也辦不到啊。

伏隆只忍著被馬鞍磨破的屁股疼痛,找到正排兵布陣的耿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車騎將軍,吾等兵力少,恐怕不足以破臨淄;而張步主力在臨淄西北四十里外西安縣,一日可達,我還是以為,就算要長途奔襲,也該前往西安與蓋將軍匯合,而不該到臨淄冒險。」

「伏大夫什麼時候也懂兵了?」

耿弇卻聽不進去一個文官的淺薄見識,他有自己的打算:「西安城小而堅,且張步精兵皆在,若先攻西安,張步背城守御,一旦不能速速奪取,我與蓋延深入敵地,後無轉輸,頓兵堅城,旬日之間,不戰而困。縱能小勝,死傷必多,且張步仍可從容引軍還奔臨淄,負隅頑抗。臨淄人眾,若真被他煽動起來,也是硬仗。伏大夫之言,未必妥當啊。」

而後,耿弇批准讓伏隆參與了偏將們的軍議,他對眾人表明了自己的計畫:「我攻臨淄,仍是圍點打援,是為了逼張步回來救其都邑!」

自從第五倫給這套戰術命名後,岑彭最愛用它,耿弇則次之,指著城門緊閉的臨淄道:「臨淄名雖大而實易攻,其周長五十里,共有十三座城門。據俘虜說,臨淄留守兵卒不過萬餘,每里城牆上能站多少人?故而留守尚且不足,齊軍君臣之財貨、家眷皆在臨淄,張步生怕重蹈歷下之覆,得到求救必然回援!」

「只要擊潰張步主力,不論臨淄還是西安,皆是我掌中之物,此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

伏隆聽罷後,卻更加憂心了:「臨淄人口眾多,若每戶出一丁,能湊十萬人出來,若與張步裡應外合,夾擊我軍,又當如何?」

耿弇卻篤定道:「臨淄之兵不會出來。」

「張步是徐州琅琊人,以客軍入主青州後,所征之兵為強征,所收糧食多為強搶。他與當地士人多有齟齬,相互不信,赤眉覆滅後更是如此,歷下之戰,青州兵與琅琊兵互不救助,為我所乘,想來臨淄也是如此。」

「臨淄人口多則多,但皆是商賈販夫幫傭之輩,若張步昏頭到驅市人而戰,那簡直是殷奴七十萬御周軍於牧野,對市人而言,齊王還是魏皇,區別不大。」

說來說去還是賭唄,伏隆閉嘴,只心中忐忑,而耿弇卻已開始選定戰場位置了。

他抬頭仰望臨淄城。高達八丈的城牆宛如一座大山,阻擋著耿弇的視線,城樓的飛檐瓦當上,蹲著陶制的祥瑞神獸,有的似龜,有的似虎。其中,王宮在西南小城,城郭與市肆在西北大城。

魏軍糧食不多,已經開始殺脫力不能再戰的馬匹吃肉了,若張步不理會他們,選擇拖下去,倒是件麻煩事,畢竟步兵主力,還在西方兩百里外緩緩推進,沒個十天半月到不了。

於是,耿弇遂選擇了最能威脅臨淄中樞的位置:

「就定在臨淄南門。」

「稷下!」

……

張步確實還在猶豫,剛剛發生在濟南郡的歷下之戰,就是守軍貿然出城救援他城導致了覆滅,不可不察。再者,自己若帶主力回去,西安縣這邊的蓋延及漁陽突騎又該如何應對?

兩難之下,張步選擇了再觀望一天,臨淄那麼多人口,守個十天半月沒事吧?

一夜輾轉反側,到了次日,有從臨淄逃來的求助者抵達西安縣,張步遂得知了耿弇的用兵布置。

「魏軍駐紮在稷門之外,猛攻王宮?」

「又傳檄於臨淄大城,揚言魏皇第五倫祖上亦田氏齊人,如今是來解救齊地父老於水火之中?」

聽聞此事,張步再不能淡定,急得直跳腳。

為何?因為人的本性皆是貪生而利己,張步在臨淄的統治,其實只維持了短短三年,他出身低微,又是外州人,士人民眾不太歸附。

而張步的施政,比起綠林、赤眉來肯定稍好,談不上如入水火,但也不算仁政,他以一州之地養八萬之眾,加上部眾迅速腐化,生活奢靡,民間稅率田租皆重,百姓怨言不少。

耿弇大軍抵達,若先攻擊富庶的臨淄大城,城內的數十萬民眾生計受到威脅,擔心城外的敵人劫掠,或許還能幫助守軍抵禦。

但耿弇卻只瞄準張步的王宮打,又揚言不傷百姓,臨淄人將信將疑之下,也樂得袖手旁觀。

「留守臨淄者皆是本地兵卒,戰力低下,恐怕不能儘力而戰,看來,孤不能不管臨淄了!」

於是張步在西安縣留兵一萬,仍要求他們以連營十餘,設法攔著漁陽突騎。

而張步則親將兩萬之眾,趕赴臨淄,出發前,他為了鼓舞士氣,還勉勵嫡系偏將們道:「想當初,河北賊寇尤來、大彤十餘萬眾侵齊,皆被孤擊敗。如今小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懼也!」

從西安縣到臨淄,不過區區四十里,平常腳程快的人,一日可至,商賈滿載貨物的馬車,半天就能跑了來回。

然而此番回援,張步卻頗為小心,斥候放出去整整三十里,要做到貼著魏軍觀察,而兵眾雖不得不走縱隊,也盡量在大道上擠在一塊,遇敵後能迅速擺成橫陣。

但一路上,齊軍仍遭到了無數次襲擾,臨淄附近是典型的大平原,魏軍上谷突騎如魚入海,神出鬼沒,雖然只是斥候游騎,但戰鬥力極強。

魏軍騎兵之制,五騎一長,十騎一吏,百騎一率,二百騎一將,以兩百騎為單位的斥候隊,起碼有五支。他們玩起了車輪戰,出沒於道路兩側的粟田中,卻從不使蠻勁直接沖,而是張弓遠射,逼迫齊軍聚攏守備,就揚長而去。

可齊軍剛解除戒備,又一支斥候隊已呼嘯而至!

齊軍兩萬之眾,再密集也拉出了長達十里的隊列,猶如常山之蛇,這蛇頗為笨重,根本做不到「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反而被擾得左支右拙。

短短四十里,張步的部眾走走停停,浪費了整整兩天,兵卒被擾得沒法休憩,行軍陣列幾度中斷,暈頭轉向的部曲落單,被斥候隊攻擊潰散,索性當了逃兵是常有的事。

等他們終於能望見臨淄城牆時,齊軍已疲敝不堪,連張步也站在車上幾欲瞌睡,最終揮刃在手背划出血痕才清醒過來。

齊軍人數雖眾,但這般模樣根本無法作戰,張步計畫著,先至臨淄以西的雍門,安營紮寨,待休整過來後,再驅走魏騎不遲。

但耿弇卻不給張步機會,在臨淄南門稷下就食的魏軍,已移師至城西,就擋在齊軍與臨淄之間!背城而陣!

如此囂張的陣列,連心生避戰懼意的張步都重新被惹怒了,罵道:

「耿伯昭狂妄!視臨淄巨城如無物,也以為張步是死人焉?」

他遂下達了命令:「連續作戰數日,魏軍騎兵必定乏力,沖不動了,三軍就地休憩半個時辰,而後向前推進,將魏兵趕下護城河!再派人聯絡臨淄城中守卒,待我前進後,也出城策應,必戮耿伯昭於臨淄城牆之下!」

……

被耿弇帶到臨淄城下的儘是騎兵,以上谷突騎為主,冀州騎士為輔。人的力氣容易恢複,馬兒卻不能,一如張步所料,軍中馬匹大多脫膘乏力。

不過,耿弇在騎從中進行了調換,三千名冀州騎士貢獻出了他們的馬匹,如今成了「下馬步兵」,握著馬矛、騎刀,陳列在軍陣中央,其徐如林。

而兩千上谷突騎依然有戰馬,游弋在軍陣左右翼,靈活機動。

伏隆已經是出使的行家裡手了,但卻是第一次親臨戰場:前方是浩浩蕩蕩的兩萬齊軍,已呈半圓形對魏軍形成包圍,更要命的是,背後幾里開外,就是天下第一大城臨淄,城頭有張步的部眾眺望,無數道目光猶如利箭,讓伏隆如芒在背。

他忍住痛癢不伸手去撓,但卻控制不住頻繁回頭,伏隆總覺得,臨淄城中,會有幾萬人山呼海嘯地殺出來,將魏軍揚了……

伏隆瞥眼看向統帥耿弇,這位比自己更年輕的將軍卻頗為淡然,仍在持著「千里鏡」,不急不慌地觀察齊軍陣列。

伏隆記得,戰前軍議時,耿弇是這麼說的:

「張步麾下兩萬人,皆其琅琊精銳,自西安縣往臨淄而來,士氣尚高,士卒欲斗,必先挫其鋒!於是吾令騎從翼而勿擊,或馳而往,或馳而來,其疾如風,其暴如雷,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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