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77章 違背祖宗的決定

將一切過錯推倒鄧禹頭上就對了!

此役之後,不少漢軍參戰將校都存了這樣的念頭,王常便是如此,他還寫了一篇很長很長的彈劾奏疏,要狠狠告鄧禹一狀!

然而,王常預想中的分鍋大會沒有到來,當他與負荊請罪的鄧禹回到江夏拜謁劉秀,在被長江潮頭拍打得搖搖晃晃的戰船上受到召見,劉秀頗為沉痛地回顧了這場大敗,並將主要敗因歸結於自己!

「荊襄之役,萬餘軍士死略離散,馬將軍不幸殞身,悲痛常在朕心。鄧司徒固有用兵不當之過,然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罪當朕躬,弗敢自赦。」

劉秀的反思是發自肺腑的:「朕自詡兵略了得,戰無不勝,遠在數百里外,卻依據諸卿送回地圖兵勢,制定計策,令汝等依策而行,自以為必無一失。豈料兵形如水,變化莫測,兵者死地也,絕不可輕!刻舟求劍,豈能得焉?此一誤也。」

他又道:「荊州之兵本有鎮西大將軍馮異主持,朕卻又令大司徒鄧禹帶援兵趕到,援軍多於本軍,鄧司徒品銜高於馮卿,朕卻未明言三軍歸由誰來指揮,以至二將各自為戰,此二誤也。」

說到這劉秀卻停下了,低頭看向光著白皙臂膀,跪於甲板的鄧禹。鄧禹脊背上已經在冒汗,他知道皇帝的未盡之言:劉秀本以為鄧禹才堪大任,結果卻一敗塗地,給了劉秀這樣的大「驚喜」,用人不當,是為三誤。

劉秀主動攬鍋,扛下任何一位臣子都無法承擔的大敗,但該懲罰還是得懲罰,他接受了鄧禹的請罪,免去其大司徒之職,貶為謁者,但卻駁回了獻出侯位的請求,只削戶一千了事。

鄧禹自然是感激涕零,但王常卻心懷憤懣,覺得劉秀是偏愛鄧禹,有罪不懲,對得起戰死的馬武么?

但劉秀的下一個舉動,就讓王常無話可說。

劉秀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追封馬武為閩中王、謚曰『忠武』,擇地於江東金陵邑營建宅兆及棲靈之祠,凡百須之具,一給於官,不以煩其家。王爵推恩及其三代!」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大漢自有祖訓:白馬之盟,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

早年的呂氏諸王且不說,從漢文到漢平,一直堅持此盟,權臣如霍光、王莽,都未越此雷池。正統大漢滅亡後,河北的劉子輿、南方的更始政權一度「開歷史倒車」,亂封過許多草頭王。

但劉秀也建了一個漢後,重新拾起漢制,不承認更始的濫封,非但沒有異姓王,連同姓王,都只追封了其兄劉伯升,舂陵劉氏近親無一為王。

直到今日,劉秀卻忽然追認馬武為諸侯,而且看這架勢,一出手就是實封!要知道,王常等人在更始政權雖混到過王位,但到手不過一個虛名。

人心蠢蠢欲動,面對群臣假惺惺抬出白馬之盟來反對,劉秀的言語擲地有聲!

「朕雖雲復漢,然名為中興,實為再造!時移世易,前漢在船上刻下的痕,豈能用來尋今日之劍?朕心已決,不必再勸。」

劉秀有其理由:「子張自綠林起兵起,至昆陽大戰,皆立大功,寧死而不屈於魏五,如此勛德,非封王不足以慰其英靈!」

非如此不足以安撫人心才是真的,隨著爭奪襄陽失敗,東漢已危如累卵!實際上的損失本就不小,這場敗仗後,本就不堅定者人心浮動,那些還忠於劉秀的人,也難以擺脫失敗的陰雲。

故而劉秀才有此舉,用一個大新聞,來吹走失敗的情緒,若讓第五倫來評價,他會說……

「秀兒,寧這是喪事喜辦啊!」

劉秀考慮的可不止是死人,他看著王常等人道:「自然,能助朕抵禦第五倫者,光復大漢、還於舊都者,朕又何吝於裂土封疆?諸位努力!」

他現在徹底明白老祖宗劉邦早年大方給將領封王,動輒十幾個郡給出去的無奈了,都是因為劣勢啊!劉邦被項羽打得一敗塗地時,曾問張良:「諸侯不從,奈何?」張良的主意是:「能與群臣共天下,可立致也。」最後只能迫於不得已之勢,用了「共天下」之計,爭取那些觀望中立的盟友、心懷叵測的臣子出力滅楚。

歷史總有些相似,正如劉秀所言:「朕創業難於高帝!而第五倫強於項籍!」

劉秀手裡的印綬不能再揣著,得適當分出去些,才能給群臣有為大漢奮戰的動力,否則,他的帝位社稷都不知何時會被魏覆滅。

但劉秀畢竟比劉邦要實誠些,對手下的控制力也遠超祖宗,倒不打算有朝一日勝利後翻臉削王大殺功臣。根本沒有必要,自從到了江東後,劉秀真切感受到一點:南方實在是太大,太地廣人稀了。

就比如追封給馬武的閩中(福建)地區,分明是一個郡的地盤,曾經建立過強盛的閩越國,上面卻只設置了一個縣,漢武帝滅閩越國後,將所有城郭中的居民都從這片多山瀕海的地域遷走,兩百年來,那裡始終被蠻荒佔據,活動著山越部族,編戶齊民卻不超過一萬。

這種地方,不封出去,留著能下蛋么?給予諸侯,封邦建國,朝廷反而可免除一筆筆不菲的維穩費。

不論目的為何,劉秀這一手,確實將蔫蔫的士氣稍稍提振,王常不暗暗埋怨劉秀偏袒了,其餘群臣對未來有了更多指望,都稽首大唱讚歌。

「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陛下之德,可望於堯舜!」

……

「仲華,如今襄陽不能取,先前汝在榻下為朕籌劃三分天下之策也成了刻舟之劍,如今又當如何?」

等群臣退下後,劉秀獨留了鄧禹在船上,沒外人時,他忽然問起此事來。

鄧禹依然光著身子,羞愧地地下了頭:「臣喪師失將,乃待罪之身,無顏再言兵事了。」

「糊塗!」

劉秀在別人面前一直壓著火氣,這時候卻完全爆發了出來,指著鄧禹罵道:「汝確實打了敗仗,使上萬士卒葬身漢水,還折了朕的愛將,但若說此役損失最大,還是昔日敢言天下大勢的鄧仲華,如今畏首畏尾,不敢發一言!」

劉秀罵完後,將自己的一件衣裳披到鄧禹的光背上,扶起他,語重心長地說道:「漢高時有三傑,張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韓信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論統兵作戰,汝遠不如馮異,然論定策廟算,馮異又不如汝。此役壞就壞在,朕竟將張良當韓信來用。」

「但朕相信,哪怕『張良』打再多敗仗,要決大事,定國策時,高皇帝還是會躬身求問一舉:『子房,為之奈何?』」

劉秀真誠地對鄧禹道:「如今魏勝漢敗,局勢危於高皇成皋之喪,仲華,且為之奈何?」

鄧禹深受感動,抹去臉上的涕淚後,將自己早就想好的未來局面推演告知於劉秀。

他們爭荊襄,是打算將淮水防線向西延伸,讓第五倫無隙南侵,將局面拖下去,拖到天下有變。

可如今,第五倫已控制了荊楚的大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大壓縮了劉秀的戰略空間。

鄧禹道:「如此一來,隨縣就變得極其重要,隨縣若在,江夏尚可一守,隨縣若失,荊北之地便再難挽回,第五倫在此地站住腳後,將與陛下共享大江之險了!」

這是劉秀最恐懼的事,他的底盤在東南,而欲保東南,則必爭上游。

但現在,有一些上游之地,他們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

「先前與成家皇帝公孫述定盟,予漢江陵及荊北,漢予其荊南長沙等三郡,如今荊襄不守,江陵便再無屏障,魏軍一旦南下,將重蹈秦楚鄢郢之役,故臣以為,江陵大可不要。」

這是鄧禹的提議,相應的,荊南三郡也不能再給公孫述了,他們必須做最壞打算,當岑彭兵鋒勢不可擋時,還有寬闊的長江天險,以及廣袤的荊南地區作為縱深……

經歷大敗後,鄧禹確實比之前保守了許多,所提皆是守勢,劉秀頷首,他已留大將臧宮鎮守隨縣,馮異的部眾要調回江夏、長沙來,加上王常,三人要多造戰船,發揮南方士卒優勢。

「如今成家東征,已奪取江陵,使者頻頻東來,要以這一座被劫掠一空,連人眾都被蜀軍遷走的空城,來換取長沙等郡。」劉秀有些苦惱:「形勢有變,朕自然不能再易地,但亦不好與成家絕交斷盟,往後還要與蜀軍在荊楚共抗強魏。」

言罷他看向鄧禹,鄧禹立刻會意。

劉秀缺少一個能分析大勢,說服短視的公孫述暫時「吃虧」,服務於抗魏大局的人!

「臣既然被貶為謁者,出使之事,便是本職,願前往白帝城,拜見公孫述,陳說利害,使成家與大漢之盟,更勝往日!」

劉秀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對鄧禹確實是偏愛的,這既是很重要的使命,也給了鄧禹立功贖罪的機會,當即就從謁者升為騎都尉,立刻備船西行。

送鄧禹去時,劉秀還勉勵他,也勉勵自己。

「仲華努力,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然而鄧禹前腳剛走,劉秀便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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