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68章 南巡

第五倫的南巡,那是真的巡狩,與王莽、劉玄拋棄都城的「南狩」大不相同,洛陽離南陽並不算遠,放在後世,那都是大河南省里的地級市,車馬半月可達。

但對於剛歸附魏國不久的南陽來說,魏皇陛下的到來,無異於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宛城市井中,關於第五倫的儀仗、車駕傳了好幾天,哪怕是未曾親眼所見的人,也道聽途說,津津樂道於第五倫麾下的戰將百員,個個龍精虎猛。

有人說第五倫帶來了五萬大軍:「赤白黃青黑,每色萬人,能將宛城圍一整圈!」

「至於剩餘在道的援兵,旌旗、輜重,從洛到宛,千里不絕。」

不論如何,第五倫的駕臨,使得因戰亂而人心惶惶的宛城瞬間安分下來。

劉盆子的內心也稍得安慰,只想著:「魏皇親至南陽,應能速速派人救助舂陵了罷?」

然而南陽太守陰識那邊,劉盆子依然不得拜見,正無計可施之時,卻有人主動找到他。

「我家主人請小君子相見。」

劉盆子住在南陽城內的置所中,只佔了一個狹小的客房,隔壁大院落里,卻住滿了來自京都的隨駕高官們,想見他的不速之客,便身居其中。

劉盆子不知對方身份,忐忑地跟著隨從入院,上了二樓後,聞到了滿屋的香料味,一位瘦高的儒士正跪坐在案幾後的蒲席上,香味散發自香爐,儒士閉目養神,給人一眾高深莫測之感。

但等他睜開眼後,那對三角眼,卻破壞了這神秘感。

「汝便是桓君山之徒、舂陵縣丞之弟,劉盆子?」

劉盆子不知所措,身後那親隨這才透露了這位士大夫身份:「還不快拜見大行令馮公!」

原來面前之人,正是借口「頭疾」從失控的荊襄前線跑路的馮衍,他對岑彭、張魚將荊襄局勢弄成現在模樣頗為不滿,遂回洛陽向皇帝稟報實情。

豈料第五倫並未有太大反應,只提出要「親巡南陽」,馮衍也隨駕至此,南陽宮室擁擠,馮衍又不願住進太守府,遂在置所暫居,聽說劉盆子的事迹後,讓親隨喚來。

劉盆子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將南方情況說了一通,馮衍大表同情,說道:「汝兄為國守土,而汝年雖弱冠,卻能隻身求援,真是感人肺腑啊!」

「這樣,汝也不必求南陽太守了,後日,我親自帶汝入行宮,直接向大魏天子稟報實情!」

……

「劉盆子,待會進了行宮,如何行禮汝可知曉?」

劉盆子忙道:「平民見皇帝,行稽首大禮,小人省得。」

馮衍頷首,他當然不是感動於劉盆子兄弟之情,這才願意幫他,而是想借劉盆子之口,告訴第五倫蔡陽、舂陵等縣的糜爛,而放漢軍沖入的,正是前線一意孤行的岑彭啊……

所謂的南陽行宮,便是昔日更始皇帝劉玄修築的宮室,劉玄是個喜好享受的人,花費重金打造自己的樂巢。但如今卻一片凋敝,宮牆坍塌了只剩下原來一半的高度,白石階梯卻滿是坑窪,硃紅色的大柱多有兵刃劈砍過的痕迹,一些甚至直接傾倒,雕塑獸形的瓦檐碎的比完整的多。

劉盆子記得,這裡一度被赤眉三老們佔據,赤眉軍對宮室的管理頗為粗放,宮門裡長滿了濃綠的蒿萊,台階上全是枯枝敗葉,燕雀在宮檐上安了家,滿堂都是鳥的羽毛和糞便,赤眉兵和流民、乞丐衣不蔽體地居住於此。

如今,他們又統統被魏軍趕走了,階梯上的鳥糞、落葉被清掃一空,南陽行宮換了新主人,就像這天下一般,從劉氏、王氏,變成了伍氏。

似乎是想起了自家兄弟二人的流離身世,劉盆子看著熟悉的行宮直發愣,卻聽到有謁者傳喚自己的名字,連忙小跑過去,在偏殿門口脫了鞋履,低頭捧手,趨行而入,眼睛不敢亂看,跟著謁者走到指定的位置,這才下跪長拜,稽首罷了,稍稍抬頭,見到了一雙……翹著的腳。

第五倫好胡坐,這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事,除了正式的大朝會外,第五倫就連燕朝,都喜歡坐在名為「椅子」物什上,甚至還翹個腿——微末時、做官時他還沒這麼放肆,如今誰敢管?

雖然這不合禮法,但經歷王莽的復古後,天下禮崩樂壞,道學家不好混,也沒人敢說三道四。反而在長安、洛陽成了一種新的潮流,引得許多膝蓋跪疼的年輕男子效仿——女子雖穿上了窮絝,但胡坐依然有些過於前衛,敢嘗試的人不多。

「過來些。」

第五倫的聲音傳來,讓劉盆子近前。

劉盆子只膝行往前挪動,頭依然不敢抬。

第五倫遂與旁邊的馮衍打趣道:「桓君山的弟子,怎如何膽小,不似其師啊。」

聽到夫子的名諱,劉盆子也終於想起來,自家老師與魏皇關係很不錯,乃是忘年交,他年紀輕,經歷多,口齒不算笨拙,遂稍稍抬眼,看著面前並無不嚴肅的帝王道:「敢告於陛下,小人平日膽子很大,少時被赤眉擄走時,別家孩童哭,小人沒哭。」

「在淮北侍奉桓夫子時,見到盜寇殺人割肉吃,小人能忍住尿意,慢慢退走,不叫彼輩發現;從舂陵跑出來求救時,也雙腿夾緊馬肚,任由流寇箭矢從身邊掠過。」

「但今日,小人見到了聖天子,威勢所壓,就像山中小獸,見到百獸之王,兩股戰戰兢兢,膽子也縮了。」

此言頗為大膽,連馮衍都沒料到,倒是第五倫聽罷,哈哈大笑:「是桓譚的弟子沒錯!」

第五倫又道:「予已聽馮卿說起汝兄弟事迹,從前漢宗親,到赤眉小吏,再到魏國官員,確實不俗啊,聽說汝有南方緊要軍情要稟報,且大膽說來,今日大可直達天聽!」

直到此時,劉盆子才敢完全抬起頭,第五倫坐於堂上正中,左右分別是大行令馮衍、南陽太守陰識。

馮衍看向劉盆子的眼神的充滿鼓勵的,他來之前就叮囑劉盆子,要如實道來,不要有所隱瞞。

而陰識的目光就玩味多了,南陽被三股外敵侵入,他這個臨時的南陽太守壓力巨大,但還不能往前線的岑噴身上甩鍋,因為岑彭是自己恩主,同屬於南陽一系,這場仗,陰識作為協助者,與岑彭一榮俱榮,對於南陽邊縣的糜爛情況,他不敢瞞著第五倫,但措辭有所斟酌。

但今日,與岑彭有分歧的馮衍卻將劉盆子帶到這,他想作甚?

劉盆子卻沒想這麼多,他心裡只有兄長的安危,遂將數月以來,東漢對舂陵滲透、暴動的失敗,以及漢將馬武的武力入寇細細說來。說及舂陵令守土戰死,兄長與官員們退守縣城,卻又擔心本地人一念之差降了漢兵,數縣岌岌可危的情形一一道來。

說到動情處,劉盆子涕淚交加,對第五倫再拜道:「小人兄長奉皇命守舂陵,教訓民眾,恢複生產,舂陵人已不再懷念舊漢,對潛回鄉里破壞的漢國姦細,皆視為仇寇,舂陵人已自視魏國子民了。」

以漢室宗親的身份,說出這些話,是有些奇怪,但劉盆子已經完全進入了角色。

「可如今,漢軍長驅直突,舂陵等地人心浮動,又有了反覆之意,只望陛下勿要摒棄舂陵吏民啊!」

第五倫聽得有些動容,而馮衍更是喟然長嘆,倒是陰識頗為尷尬……

「汝兄弟忠勇可嘉,予必不會拋棄舂陵,讓當地復為賊寇所亂。」

第五倫口頭褒獎了劉盆子,並給了他一個意外之喜:「既然是桓君山弟子,又乃忠臣之弟,也不必再以白身自處了,這樣,宮中郎官尚有空缺,汝且先從外郎做起,跟隨予行在御駕罷。」

這確實是他兄長一直期盼的事,還念叨過,打完仗送他去洛陽桓譚身邊呢,但劉盆子卻不覺喜悅,反而三稽首道:「小人不敢圖官身,唯望兄長平安!」

第五倫更加欣賞他,令人賞賜絲帛若干,暫且先由謁者帶出,給劉盆子在置所換了好屋子住。

等這「外人」離開後,第五倫才看向南陽太守陰識,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次伯,汝說南方蔡陽、舂陵等縣為漢寇所遮,並無詳細軍情,劉盆子所言,可算『詳盡』了?」

陰識大駭,下拜頓首:「臣有罪!然臣絕非有意隱瞞陛下,舂陵等地確為馬武所寇,幾乎不守,臣也是憂心忡忡,但南陽兵力有限,只能確保宛城、新野直到樊城、襄陽間補給通暢,再難顧得上邊角之地啊!」

馮衍適時在旁陰陽怪氣:「陰君,身為郡守,守土有責,不敢說寸土必爭,至少不該放任不管啊,劉盆子入宛數日,苦苦求見而不得,若非我身在驛置恰好聽聞,這兄友弟恭的事迹,恐怕要湮沒無聞。長此以往,舂陵失陷,劉恭好好一位忠誠喪命,劉盆子恐怕也難以獨活於世啊。」

這鍋陰識是甩不掉的,就在他心如死灰,以為第五倫要暴怒擼掉自己職務時,皇帝陛下卻只是將手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南陽太守有失察之責,停俸一年。」

此言一出,陰識如蒙大赦,連連稽首謝恩。魏軍奪取南陽後,新野陰氏的地產莊園如數歸還,陰識知道,這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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