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60章 鷹梟

狒狒,其狀如人,面長,唇黑,身有毛,反踵,見人則笑。普天之下,只有一個地方出產這種奇異的野獸,那就是南陽郡山都縣,山都者,狒狒雅稱也。

鄧縣與襄陽互為唇齒,但其防禦依然不夠完美,須得將鄧縣西北方數十里外的山都縣也囊括進來,才是完璧無缺。

山都縣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位於漢水上游,想當年,秦將白起發動鄢郢之戰,就是從武關直撲山都,而後走水路,在鄧縣後方登陸,一舉屠鄧!

這個縣目前也在鄧奉控制下,他知山都縣的重要性,所以將它交給了自己最好的朋友趙熹,駐兵三千,以求萬無一失……

就在鄧奉將親叔叔給現在的主人送去的次日,從鄧縣西北卻來了小隊人馬,正是趙熹一行。

「原來是山都的趙將軍來了,鄧將軍已在城內等候多時。」

因為這是事先約好的,守軍不疑有他,護城河橋落下,大門開啟,然而這批人馳入鄧縣後,卻不管不顧,直往將軍府沖。領頭的赤馬小將走的最快,卻見他身披鐵甲,背上負有一對交叉的短矛,連續撞倒了發現事情不對後,匆忙攔路的兵卒。

而到了將軍府前,面對熟人詫異的疑問,這頭上扎著蒼幘的小將直亮出手中矛,大聲道:「鄧奉先何在?有一樁大事,須得當面說清楚,不然,便讓他死於矛下!」

「趙熹反了?趙伯陽反了?」鄧將軍府頓時亂作一團,他們有數百人之眾,面對這趙熹單人登門,卻緊張得不得了!既不敢衝上去將其擒拿,又不能讓開,只能僵持於府門前。

有從南郡新投靠鄧奉不久的荊州人不解,問起這位小趙將軍的事,旁人遂投以鄙夷的目光,說起這一位的傳奇經歷來。

「趙小將軍,乃是宛城趙氏獨孫。」

「他年輕時就以任俠聞名,十五歲時,其堂兄被人殺害,趙熹便以為,兄弟之仇不反兵,日夜仗劍尋覓仇人。」

「等終於找到仇家時,趙熹發現他正在生病,連下榻都難。」

「那不就正好能乘隙而殺之么?」

「不然,趙憙認為乘別人生病報仇,並非仁愛之所為,竟放過了仇人,約好等他病好再決生死。」

「等那仇家痊癒後,遂帶著重金登門求饒,然趙熹卻全不搭理,只將五兵交給仇家,讓他自選,最終在白刃相搏中,將仇人殺死!」

此事傳開後,趙熹名聲大噪,等到綠林起兵反莽時,已經到了某縣大豪不降,只需趙熹露面,示以信任,才肯開門的地步。

比起那些自我吹噓、刻意運營的聲望,趙熹的名德,是實打實靠本事打出來的!他參加過昆陽大戰,與劉秀並肩作戰,殺敵無數。年紀輕輕便為中郎將,封勇功侯,無愧於「南陽千里駒」之名。

就是這樣一位千里駒,讓人又敬又畏,就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時,將軍府中卻響起了笑聲。

「這乍暖還寒的日子,剛熱好酒,趙伯陽就來了?」

鄧奉今日只著常服,披著件熊皮裘邁步而出,一瞧見他,趙熹便舉起手中短矛:「鄧奉先,聽說汝將親叔父鄧君擒拿,送去襄陽了?」

鄧奉知道趙熹是個信然諾的偉丈夫,想當年,赤眉入宛,所有人都拋棄劉玄而去,唯獨趙熹篤行職責,護送劉玄到達南陽的邊界,了結了君臣之義。然後,他便毅然留下,追隨鄧奉,要為了南陽著姓最後的尊嚴和利益而戰!

自那以後,趙熹一直是鄧奉最重要的戰友和助手。鄧奉居鄧縣,將上游的山都放心交給趙熹,二人在亂世里相互支持,已兩年矣。

趙熹與鄧奉是莫逆之交,年少時沒少往新野鄧氏跑,同鄧晨關係也不錯,可這樣一位敦厚長者,竟被鄧奉這親侄兒所害,在路上聽聞消息後,怎能不叫極重視情義的趙熹勃然動怒?

鄧奉卻似乎毫不在意,只笑問道:「我年少時與伯陽共讀《左傳》,衛有純臣石碏,為了君主,而處死叛國的親子。今日我效命於楚黎王,而吾叔欲勸我背主降漢,我將其擒拿送給主君,難道伯陽不該誇我一句『大義滅親』么?」

「奉先沉迷武藝兵略,經術還是讀得一知半解。」

既然對方要跟他講理,文武雙全的趙熹也不虛,就像他面對生病的仇人,寧可反刃一樣,小將軍收起短矛,高聲道:「古人云,民性於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

「鄧君將汝養大,猶如半父,教汝識字、武藝,亦如半師,父師一體,尤在君之先也!」

鄧奉反唇道:「言下之意,伯陽竟覺得,我應摒棄楚黎王,聽叔父之勸,在鄧縣豎立漢旗,做叛臣?南陽千里駒,欲勸人背主焉?」

「自然不是!」趙熹揚言:「奉先可還記得左傳中,楚國令尹石奢之事?」

「石奢廉潔公正,其父卻殺人,忠孝不能兩全之下,石奢將父親釋放,然後向楚昭王請罪,並拒絕楚昭王的寬赦,隨後自刎而死。」

「奉先應當放汝叔父離開,而後再向楚黎王請罪,若楚黎王要殺汝,亦當坦然赴死,然後……」

這主意,鄧奉一時間不知該笑還是該罵。

趙熹說出的話,確實和他二十歲的年紀一般年輕天真:「熹如今只是替奉先代守山都,並未向楚黎王委質稱臣,汝死,我自當為友復仇,而後再自盡在奉先墳前!」

真是坦蕩蕩的君子啊,鄧奉相信趙熹會說到做到,但亂世里,像趙熹這樣迂闊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於是鄧奉嘆息,伸手請趙熹入府:「伯陽可知,我為何非要將叔父交出去?」

雖然趙熹是來問罪的,但他心中,一直在為好友開脫,說服自己他有苦衷,此言見此情形,遂道:「莫非真如我猜測那般,奉先不肯背叛,只能讓汝叔父代為遊說楚黎王,若楚黎王答應歸漢,奉先便隨主易幟?」

「不愧是伯陽。」鄧奉大笑,他確實是這樣告訴鄧晨的,那傻叔叔,也定然信以為真!

然而真正的原因,遠比這一廂情願的計畫要複雜五倍十倍。

「但,楚黎王不會歸漢了。」

鄧奉肅然長嘆道:「因為,他欲降魏!」

……

在被押往襄陽的路上,在渡過漢水的船艙里,被稍稍鬆綁的鄧晨一直在琢磨侄兒的話,思考自己應該如何說服秦豐……

據鄧晨所知,秦豐可不是近幾年才突然冒出來的野王,此人作為荊襄豪族,和劉秀一樣,當年也是長安太學生,學成後回老家當縣吏。

早在地皇二年,赤眉、綠林初起,劉秀還在遊歷潁川、第五倫才剛去到魏郡時,(公元21年),秦豐就因為王莽扣工資太嚴重,索性在故鄉起兵造反。

秦豐最初舉的是綠林旗號,兩三年間,攻佔了宜城、江陵、襄陽等十二縣,成為了南郡的最大勢力,一度臣服於劉玄,因為更始帝不肯封王,怒而翻臉。

但綠漢當時瀕臨崩潰,早已無暇南顧,秦豐將兩位女兒,分別嫁給夷陵的「掃地大將軍」田戎和南逃的鄧奉,就此得了兩位大將,守住南北門戶,又赫然稱王,也想加入爭天下的行列。

只可惜啊,這秦豐算是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他正準備痛痛快快接受綠林遺產,拿下荊南,北上南陽之際,就遇上漢軍西征。幾場戰役下來,秦豐被馮異打回了原形,只能自保於南郡。

而現在,連最後的疆土都守不住了,隨著漢、成相繼動兵,此刻,馮異應已溯漢水往北進攻,而公孫述的樓船舟師東出三峽,北方的岑彭也欲加入這場狩獵……

船停下了,鄧晨被押出來,他面前是一座算不上高大的城池,這就是最初版的襄陽城,依然是夯土的簡單構造,若非秦豐大軍入駐,它就只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縣城。

鄧晨暗想:「其實早在去年,陛下就派人來襄陽邀約秦豐,希望與他結盟對抗第五倫。」

「但秦豐目光短淺,又自視甚高,竟欲與漢平起平坐,使者無功而返……」

既然文的不行,劉秀就只能動武了,不曾想,鄧晨卻被逼著,非得靠他其實並不靈巧的舌頭,再來說服秦豐。

若不成,便死!

「但如今或許是最好的時機。」

被押入襄陽城中時,鄧晨抬起頭,彷彿看到了守軍臉上的焦慮與恐懼,他們的主君現在也肯定如坐針氈吧?

三大勢力一起動手,換誰都吃不消啊,秦豐正面臨生死存亡之際,如果能得到三方之中一面作為朋友,定會樂意,只希望,是江東率先伸出了援手。

當他們抵達「楚黎王行在」,其實就是幾間稍高大的瓦屋面前時,鄧晨已經想好了說辭。

「我不如將馮異之兵,說成是助楚抗魏的援軍……再許一個諸侯之位,秦豐或能動心……」

若能成功,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命,侄兒鄧奉也會如諾死命抵擋魏軍,讓馮異及時抵達襄陽,完成劉秀、鄧禹的方略。

然而讓鄧晨始料未及的是,他甚至都沒得到開口的機會,剛抵達就被關進了囚室里,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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