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59章 甥舅

長江出三峽,在江陵附近流過九曲迴腸的荊江後,開始泛濫,變得江湖混沌不分,造就了雲夢大澤,東西約九百里,南北不下五百里!

這片大湖,古時就承載了不知多少邦國的興衰,昔日吳師入郢,楚王靠著遁逃入澤撿回一條命。而到了漢朝,劉邦一招偽游雲夢,將韓信擒拿,綁在車後帶走軟禁。

而今,一場決定兩國命運的水戰正在雲夢澤畔展開,南郡華容縣附近的湖面上,兩支舟師正在劇烈交鋒。

靠北的是土生土長的楚黎王舟師,多徵募本地舟船水手,湊齊了「五十舿」,也就是一百五十艘戰船。

漢軍的舟船雖然數量稍少,然多為善於衝突的艨艟,吃水不淺,還有分為兩層的大翼,下層是赤膊船工搖晃槳櫓,上層則是健將數員帶著上百甲士,或持強弓硬弩朝敵船攢射,或使用鉤拒等水戰器具,試圖將敵人勾過來近身搏殺。

東南吳會本就是舟楫之鄉,江東子弟的水性船藝絲毫不比荊楚兒郎差,加上楚軍半數船隻還在夷陵、江陵抵禦成家的樓船,一時有些不敵。許多船隻起了火,連最大的大翼也漢軍艨艟狠狠撞在船身上,包了銅的尖銳撞角破開船板,毀掉槳孔,湖水不斷湧入其中……

只一個多時辰,這場水戰便以漢軍大勝告終,眼看僅剩的數十艘殘兵敗卒脫離了混亂的戰場,不敢入華容,而朝江陵方向逃去,漢軍也沒有深追。舟師主力登陸後前去控制華容縣城及搶修被燒毀的碼頭,亦有舟船南返,去通知雲夢澤南岸的大船,可以開始運送兵卒了。

短短三天,馮異便帶著一支人數上萬的軍隊悉數登陸華容縣,踏上了荊北的土地。

立了首功的校尉很是興奮,拜在馮異面前:「將軍,向西五十里,便是江陵!下吏打探清楚了,除水道外,還有一條華容小路可抵達城郊!吾等一定能趕在蜀軍前,奪取此城!」

士卒們在江南待了快一年,早就聽說江陵是荊州最富庶的城市,車轂擊,民肩摩,市路相排突,朝衣鮮而暮衣蔽。

馮異的軍隊已算軍紀不錯,但打下大城市,讓士卒大掠數日,仍是不成文的規矩,畢竟劉秀不同於第五倫,沒有得到老王莽幾十萬斤黃金的饋贈,窮哈哈的漢天子,依靠豪強支持,也不敢搞出直接授田這種操作。更何況,江東許多郡縣地廣人稀其實不乏田土,他肯分,士卒還不一定願意要呢!

面對將吏們的殷切目光,馮異才道出了實情。

「不去江陵。」

他的手指著北方:「向北進擊竟陵(湖北潛江),再沿漢水北上,直取襄陽!」

「襄陽?」

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沒有鄧禹的戰略眼光,泰半的人竟沒聽說過這小地方,另一半則偏頭告訴袍澤,這個縣有多窮多偏,宛……

「就算事後江陵可不戰而歸漢,若先被成家軍隊打下來,定會劫掠得只剩下一座空城,糧食、金帛、女人,蜀人分毫不會給吾等剩下!」校尉們急了,衝進江陵城中搶個痛快,這本就是他們打這場仗最大的動力,現如今聽說馮將軍要棄肥肉而撿骨頭啃,都急得上火。

先前在雲夢澤上還生龍活虎的士氣,竟瞬間產生了動搖,甚至有校尉開始爭奪留守華容的任務,三年下來,劉秀麾下兵為將有的問題只比第五倫嚴重,撈好處的事爭著上,打硬仗的活別人去。

馮異也只要繼續哄著校尉們:「江陵過去確實是富極荊州,可如今卻不然,那楚黎王秦豐乃是襄陽縣黎丘人,此人戀家鄉,稱王后繼續將黎丘設為國都,荊州財富悉數集中於襄陽、黎丘這小地方,城牆不如江陵厚實,只要攻取,楚國府庫,除了要貢獻給皇帝陛下的部分外,諸位可共分之!」

好說歹說穩住軍心後,馮異更加深感此事做起來太不容易了,此去襄陽還有四百里之遙,馮異之所以選擇了這樣一條路,是因為能沿著漢水進軍,舟師可以承載糧秣,補給三軍。

但這也意味著,沿途將遇上大批堅固的城池,能否順利擊破楚軍,抵達目的地襄陽仍是未知數,就更別說還要面對真正的敵人:岑彭麾下的魏軍!

「這場狩獵,岑彭弓強馬肥,路還更近,我方優勢,只有謀略啊。」

馮異只能期望,劉秀的另外兩路人馬能起到奇效。

尤其是鄧晨。

馮異暗道:「也不知鄧偉卿叔侄相見,談得如何了?」

……

卻說那劉秀的姐夫鄧晨,自受命西行以來,日夜兼程,先從隨縣等地潛入綠林山,又裝作輕俠進入楚黎王地盤,幾度輾轉,好不容易才在一月底時抵達了鄧縣。

來襄陽、鄧縣之前,鄧晨一直對鄧禹的戰略有所疑慮,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鄧大司徒那般,將天下形勢山川印在腦子裡。

然而親自來過一趟後,鄧晨對大司徒心服口服!

他看到,漢水自西北方的上游緩緩流淌而來,因為山川阻隔,在襄陽一帶忽然向南拐彎,水勢變得湍急,襄陽城隘守了漢水南下荊州的關鍵航道。

而鄧晨的老家南陽盆地所有河流,不管哪一條,最後竟都神奇的彙集在了襄陽匯入漢水,這年頭,水路運輸永遠是最便捷的載糧方式,只要魏國大軍想要南下,就必過襄陽。

就算想棄水走陸,也行不通,因為周圍武當山、綠林山、桐柏山、荊山等一系列山勢,使得群山彷彿在襄陽合上了口子,只留下了非常狹小的南下通道。

鄧晨暗道:「隨縣夾於綠林、桐柏間,難行,魏軍萬人以上大軍南進,除了襄陽,幾乎沒有他路可走!」

也難怪早在春秋時,楚國就在這裡設置了要塞「北津戍」,取意「楚之北津」之意,這就是襄陽的前身。而戰國時,楚國開始衰弱後,又在漢水北面修築了鄧縣,以與襄陽互為唇齒。

秦將白起破楚的鄢郢之戰,就是先攻破鄧縣,再下鄢郢的。

鄧晨激動了起來:「若吾侄鄧奉能死守鄧城,阻擋岑彭三個月……不,只需要兩月!馮異與王常等,便可率先攻取襄陽。」

一旦實現這個戰略意圖,南北之間的鎖鑰就落在了漢國手裡,不止能擋住魏軍南下,未來反攻南陽老家也不在話下!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說服本地守將鄧奉。

鄧晨對自家侄兒,一直有複雜的情緒,他們確實是近親,家兄早逝後,鄧晨撫養鄧奉長大,教他文武之藝,情同父子。

但四年前的潼塬之戰,鄧氏兵突擊不成,為魏將景丹所阻。鄧晨本欲收兵回劉伯升處共生死,但鄧奉卻將他擊暈,奪取了指揮權。回到南陽後,更是靠著更始皇帝劉玄支持,乾脆地架空了鄧晨,成了真正的新野鄧氏家主。

鄧晨既感激侄兒挽救了鄧氏,又恨他讓自己違背承諾,當赤眉入宛,南陽豪強秩序土崩瓦解時,這對叔侄立刻分道揚鑣:鄧晨去追隨劉秀,而鄧奉,選擇留下來,帶著南陽諸豪與赤眉針鋒相對!

今日鄧晨入了鄧縣,卻見滿城戒備森嚴,儘是大戰將至的氣氛,放目望去,多是昔日的熟人、族丁、故舊,但他們看向自己眼神,就像是……

「在看一個逃兵!」

確實是逃兵,他在最緊要的關頭,拋棄了他們,鄧晨或許能用「大義與小義不能兩全」來解釋,但這些灼人的目光還是讓他渾身不舒服。

最後,鄧晨只能用這樣的話語來自我開解:「我此行非但是為了大漢,也是為了救眾人於刀兵之下。」

形勢很明朗,楚黎王遭到三大勢力夾擊,覆亡只是時間問題,鄧奉麾下這支數千人的兵卒,除了歸附同是南陽人建立的「漢」,還有其他更好選擇么?

「叔父。」

低沉的聲音,打斷了鄧晨在會客廳堂中的思索,他看向門口,卻見嫡親侄兒披甲而來。他還是老樣子,面容堅毅,只是常年征戰在臉上留下了一些疤痕,最嚴重的是左臉頰上的一道長刀疤,如同蚯蚓般爬在面上,不復昔日冠玉之容。

見了鄧晨,鄧奉也不見禮,只微微點頭道:「按宗族關係,侄應對叔父行大禮,但今日你我分屬兩國,各為其主,恕鄧奉失禮了。」

鄧晨感慨:「奉先還在怨我當初棄南陽,帶著半數族人離你而去?」

鄧奉語氣生硬地回答:「豈敢,所謂豪族著姓,從來就不該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中,叔父與鄧禹投漢,倒是給了鄧氏另一條出路。」

「還不算晚,奉先依然能走這條大道!」鄧晨真摯地規勸,以弱楚遭三方共擊,勢必覆亡說之,言下之意,鄧奉與他的麾下想要生存,就得換一位主人了。

「叔父來得晚啊。」鄧奉冷笑道:「成家皇帝公孫述、魏將岑彭,皆已遣人來勸,公孫述許以諸侯之位,岑彭許以恢複鄧氏南陽田產莊園,但都被我所拒,叔父可知為何?」

鄧奉擺明了立場:「其一,前年赤眉入宛,叔父與劉玄等輩倉皇而走,只剩下不願離開故土者,聚在我身邊,共御赤眉賊,最多時遭十萬人圍攻,且戰且退,失去新野後,只剩下鄧城,幸有楚黎王接納,吾等才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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