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50章 我們聯合

淮南海西頭,靠近長江以北的入海口處,有一座規模頗大的城郭,已是隆冬十月,江岸邊的楊柳居然依舊綠意盎然,方望坐在館舍的二樓憑欄而望,甚至能瞧見灰藍色的海面,感受到咸濕的風。

據方望所知,這座城市的建立,能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吳王夫差時,為了北上爭霸,一條名為「邗溝」的運河從長江連到了淮河,通波千里。而名為「邗城」的小邦之邑,憑此成為江東、淮南的水路轉輸樞紐,人丁漸漸興旺。進入漢朝後,吳王劉濞被封到了這,改名廣陵,以國中之地利,采銅為錢,煮海為鹽,通行宇內,國用饒足,也使廣陵成為江淮間一都會。

如今,劉秀將廣陵改名為「江都」,作為他這「東漢」小朝廷的臨時首都。

「方先生,陛下已回到江都,請先生入宮相見。」

劉秀和三公長期在外,管理江都的是廣陵太守堅鐔,此人姓氏少見,乃潁川人,最初追隨劉秀東來的元從之一,因為有有擔任郡縣吏員的經歷,從主薄做起,主要鎮守後方。

得了堅鐔引導,方望總算能離開館舍,沿著大道往城郭西北走。

但見江都城內頗為繁榮,過去五年間席捲北方的戰亂卻未波及此處,南方人個子偏矮小,為了適應多雨的氣候,衣袖更窄,腳下甚至穿著厚底的木屐鞋。

然而除卻這些小小不同,城內文風蔚然一如長安洛陽,畢竟一百多年前,大儒董仲舒來此擔任國相,將儒學帶入,這座人口逼近十萬的大城市,已經不是中原人想像中的荒蠻之地了。

「皇宮」設在城西北的蜀岡之上,此岡稍稍高出地平線,綿亘四十餘里,可以據高為壘禦敵,成了江都初建城處。吳國、江都國、廣陵國,大漢的歷代諸侯國經營此地兩百年,修築起了氣象不凡的宮室,如今倒是便宜了劉秀。

方望與劉秀未曾謀面,只聽說過他在昆陽的戰神英姿、於東南艱難建國的事迹。按理說,成家與這「東漢」的關係是挺尷尬的。劉秀自詡繼承了漢統,然而公孫述卻佔據了劉家的斬蛇寶劍、傳國玉璽等至寶,甚至還將劉孺子嬰作為「二王三恪」養著,一副漢朝已經滅亡的架勢,如何處理兩國關係,是個大難題。

然而,等終於見到劉秀後,這位集頗多傳說於一身的皇帝,卻格外和藹謙遜,沒有盛大的儀式,更沒有太多隨從,劉秀自己也只戴著頭巾,穿著便服,坐在那裡笑迎方望。

方望被允許按照「敵國使者」的標準覲見,而不必稽首,這意味著劉秀承認與公孫述同為皇帝的相匹關係。

而後劉秀又曉有興趣地提起一事:「聽聞公孫皇帝頗好讖緯?朕亦然。」

「朕聽說,公孫皇帝以孔子作春秋,為赤制而斷十二公,象漢十二帝,漢高至漢平,再加上那劉孺子帝,正好十二。」

這本是公孫述論證漢朝一姓不得再受命的手段,劉秀卻並不完全否認,只是給這種說法打了個補丁。

「昔時大漢曆數將盡之際,為王莽所篡。然而兩百年餘蔭未耗光,故新莽覆滅後,諸漢並起,最終匯聚到朕身上。」

劉秀嗟嘆:「前漢天命已分,朕以高皇帝後裔身份再受命,依讖緯『卯金刀變青龍』,定都徐州廣陵,是為東方皇帝。」

「而公孫子陽得玉璽、斬蛇劍,亦受了部分天命,依據『西太守,乙卯金』,得以建元龍興之瑞,是為西方皇帝。」

劉秀攤手道:「東西二帝並列相匹,同飲一江之水,互不衝突,不知公孫皇帝以為如何?」

方望聽出來了,如今天下大勢已經明了,劉秀君臣應該也看出,單憑他們不是第五倫的對手,也在謀求與公孫述聯手。二人雖無宿怨,但在正統、地盤上都有矛盾,如今劉秀主動讓了一步,一副「東西互帝」的架勢,算是接下了方望遞過來的梯子。

只可惜,他還是沒搞清楚方望的真正目的。

方望行走天下,遞的都是殺人的刀子,何曾遞過梯子?

於是方望竟笑道:「哦?那陛下以荊州馮異為『征西將軍』,又是何意?」

劉秀大笑:「先生誤會了,先時馮將軍自東擊荊州,方有此號,眼下其將號已更易,成了『鎮西大將軍』,荊南便是漢疆西垂,絕不會侵犯成家。」

劉秀目前確實急需在西邊有一位盟友,否則真難以擋住第五倫的迅猛一擊,他只能昧著心表態,作出一副沒出息的樣子道:「朕雖延續了大漢社稷,但只不過是想做太伯、虞仲,存亡繼絕足矣,東南雖大,然人丁有限,還望先生勿笑,規模如此,亦自無嫌。」

又道:「否則,群臣常建言,或請朕定都彭城,死守淮北,銳意北上;或還師南陽,歸於故土,與成家及魏爭於上游。然朕皆不允,只以江都為京,在此春風溫潤之地,多延續幾年祖宗血食,如此而已。」

方望卻不吃這一套,反而對劉秀的選擇大肆讚揚:「陛下實在是太過自謙了。」

他指著蜀岡皇宮外道:「外臣來時,只見大江自西濤濤而來,舟船東去西來,較陸路翻山越嶺不知快捷多少倍;抵達江都後,又見邗溝自射陽湖穿溝而過,西北至末口入淮,此乃東南糧道也;而放眼陛下境內,同時佔有這兩條坦途之地,唯有江都城,真是挑得好地方!」

南北走向的邗溝,東西走向的萬里大江,構成了東漢的大動脈,第五倫的渭水、黃河航運都難以與之相比。沒有它們,劉秀國將不國,這已經是他最好的選擇,可攻可守,才不是什麼偏安。理解了兩條水道的重要性,方望就不難看出,為何劉秀去年再赤眉大舉南下之際,還要派鄧禹、馮異去西征的原因了。

方望以唇舌為刀,進一步剖開了劉秀的偽裝:「自古水道用兵,上游制下游之命,故戰國時有楚滅越之役,陛下若想讓東南平安,必先爭上游,占江夏郡!如此之後,便可鼎足東南,以觀天下之釁,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

眼看自己的戰略意圖一點點被方望戳破,劉秀卻沒有動怒,依然保持著笑臉,只是看方望的態度變了,此人雖然德行不好,卻真是個搞外交的人才。

方望不滿足於此,一腳踩住了劉秀的痛處:「然而陛下不要忘了一點,南郡江陵可制江夏之命!而此地,還掌握在楚黎王秦豐手中,陛下難道不覺得寢食難安么?」

「先生何意?」

方望這才道明了真意:「望此來,自然是為了讓公孫皇帝與陛下聯合。」

「但並非相互稱東西二帝,承認對方讖緯這等虛名小事,而是希望,兩國能夠真正結盟,共抗第五倫!世人言,代漢者當塗高,當塗高者,魏闕也!第五倫已佔據天下泰半土地、人口,坐擁雄兵數十萬,不論吳蜀,皆非其對手,不和衷共濟,便會各取滅亡!」

這點劉秀贊同:「依公孫皇帝之見,兩國當如何聯手?」

「首先是要拿下荊州!」方望道:「荊州如今四分,成家控制武陵郡,陛下遣馮異奪取長沙、零陵、桂陽及半個江夏,南陽則在第五倫手中,只剩下南郡及江夏北半部,由楚黎王秦豐霸佔。」

這個秦豐是南郡本地人,說來也奇,作為小勢力,齊王張步同時向魏、漢稱臣,首鼠兩端;秦豐卻相反,面對魏、成家、漢三位皇帝,他竟誰也不服!

說到底,還是公孫述兩次試圖東進被楚軍擊敗,馮異也在江夏吃了小虧,魏軍則「不敢」南下,給了秦豐莫名的信心。

「此乃自取滅亡之態也。」

方望建言道:「與其讓南郡、江夏日後為魏軍所奪,不如東西兩家率先動手,夾擊秦豐,滅其國!」

「然後江夏歸漢,南郡歸公孫皇帝?」劉秀以為這就是方望的條件,但心裡是有有些存疑的,正如方望所言,江夏能制江東之命,江陵則更在上游,落在成家手中,東南就安全了么?

豈料方望卻道:「不然,江陵城,連帶從大江到襄陽之間土地,都可交給陛下!成家只取南郡西邊夷陵城,以及江南公安數縣足矣!」

這條件倒是優渥到讓劉秀難以置信:「兩家共同出兵滅楚,事後漢取八成,而公孫皇帝只取其二?」

江陵以及江漢平原,那才是荊州最富庶的中心,長江邊的夷陵等地則略顯偏僻,公孫述這不是舍珠取櫝么?劉秀一時間摸不清方望之意,甚至質疑起了他說話的份量。

「如此盟約,當真是公孫皇帝之意?」

方望頓時大笑起來:「當然不是,此乃方望與陛下密約也!」

哪怕以劉秀的演技,也有點綳不住了,但這一切的怪異,都在方望的下句話中,得到了解釋。

方望朝劉秀長作揖:「陛下以為,方望乃是效忠於公孫皇帝的使者?」

劉秀道:「素聞先生最初侍奉隗囂,而後才入了蜀中,成了成家之臣。」

方望嘆息:「確實如此,望奔走於巴蜀及羌中,沒有絲毫怨言。但陛下有所不知,先前因魏國使者離間,公孫皇帝差點殺了我!虧得友人相助,這才得到寬赦,作為密使來到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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