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48章 山頭

「陛下拜竇融為右相,成了百官之首,直接跳過了九卿,位在大農令之右,此為後來居上也。」

武德二年九月中,長安大農令府中,一位門客在朝廷重臣任光面前口若懸河。

「理由是竇融身在洛陽,為陛下轉運糧秣,有蕭何之功。但世人皆知,真正鎮關中,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食的,是大農令啊!」

他對此憤憤不平,然而案幾後,任光卻恍若未聞,依然盯著面前的紙牘,算盤啪嗒啪嗒的聲響沒有停下來。

門客尤不知好歹,繼續道:「東方糧食不足,還是大農令從關中省下來,向東輸送,如今反叫竇融得了利好,而大農令的功績竟被埋沒,天下人都在為大農令抱不平啊!」

任光卻抬起頭,厚道地笑言:「此言差矣,我有何不平?陛下封我列侯,封地移到了故鄉南陽宛城附近,膏腴沃土兩千戶,我追隨聖主以來,無尺寸之功,得此大賞,已屬慚愧,豈敢心懷不滿?」

言罷,任光制止了還欲再言的門客,擺擺手,讓人將此人帶下去,末了又對家監囑咐:「往後此人在請見,就不必傳報了,腹中並無半分利國利民建言,卻藏了一肚子壞水,想靠抨擊我的『政敵』來博取信任,這種人,還是離得遠些為好。」

「諾,大農令,是否要將此人趕出府?」

任光是個細緻人,只道:「不必了,我近來正要多辟南陽故舊為門客,再舉薦給陛下,客愚無知,被趕走後亂說,倒顯得我似陳勝那般絕情,反而不美。府中也不差張吃飯的嘴,且先留著,只降為下賓,不供魚肉,等他自慚而去。」

處置完此事,任光依然在撥弄著算盤,此物是皇帝令人製作,任光花了兩天兩個夜,第一個習得熟練,得了天子好一通誇獎。他身為大農令,管全國錢穀,如今秋收已畢,十月上計就要到了,皇帝又要新建至少兩軍,正是最忙碌的時候,任光雖不必事無巨細都管,但還是要總其綱領,以免被底下的計吏們欺瞞。

正忙著時,家監又至,稟報道:「大農令,任延到了!」

任光一愣,這次直接停了計算,整理衣冠後道:「快請去廳堂相見。」

不多時,家監引著一位年紀輕輕的儒生步入堂中,任光笑著迎過去:「長孫可算來了!讓我這『族孫』盼望多時!」

來人名叫任延,字長孫,南陽郡宛人,別看才二十齣頭,論輩分,還是任光的族祖父呢!

任延乃是當世南陽三大「聖童」之一,十二歲時,他就成了太學的學生,一般人,比如他的學長劉秀,只能通一經,但任延卻能同時通《詩》《易》《春秋》。只可惜後來天下大亂,任延沒有完成學業,跑到隴西避難,在西漢政權里待了幾年,但不肯做隗囂的官。

任光邀請任延坐下:「去歲隗囂南躥,隴地大定,我記掛著長孫安危,特地讓吳子顏尋找,後來才知道,長孫早就經由漢中回了南陽……」

然而南陽正值赤眉作祟,任家早就被抄沒了,任延只能東躲西藏,等到赤眉覆滅,岑彭入宛,他這才回到故鄉。

任光得知後,立刻寫信邀請任延入朝。

「長孫大才,如今北方已定,正是大丈夫輔佐明主,安定天下之時,長孫今年幾歲了?」

任延對這位從小到大就在族中祭祀時打過幾次照面的「族孫」的熱情有些招架不住,只拱手道:「年已二十二。」

任光拊掌:「少年有為啊!我朝有一位馮勤,今歲也才二十五,已經是堂堂河內太守了,天下紛亂,卻也是英傑奮發的好時機,只可惜啊,長孫錯過了今歲的考試,不如這樣,我願向朝廷舉薦長孫!」

重開舉薦,也是第五倫的無奈之舉,擊滅赤眉主力後,豫州、兗州成為魏土,一下子多出了十幾個郡,官員嚴重不足。當地秩序被赤眉破壞得差不多了,於是第五倫只能安排到郡縣長吏級別,保證朝廷最基本的控制,再往下的曹掾等職,除了當地豪強士人充當外,只能讓老部下們舉薦子弟、故舊、門客試任,土客各半,好歹摻點沙子進去。

任光道:「雖然只能從郡縣曹掾做起,但聖天子一向愛才,若是做得好,破格提拔幾級也並非不可能。」

任延想了想:「小人願在南陽做曹掾,協助岑將軍恢複地方,若如此,兩年後的考試,是否還能參加?」

「若肯離職,亦不禁止。」

任光話沒說全,兩年後,考試可能要出現改革,在州一級舉行初試,中試者才能獲得複試名額。

任延欣然應諾,他是神童,在太學時能通三經,學問都是通的,對考試頗為自信。

說到這,任光不由感慨:「南陽之地,自周時以來,有漢陽諸姬,楚時則為宛葉重鎮,既麗且康,人傑地靈,近十年來,素有『南陽三聖童』之說。其一是新野鄧禹,其二則是長孫,第三,乃是張堪。」

「張堪少時得亡父遺留百萬家產,卻都讓給了堂侄,此舉受到全郡讚譽,十六歲入長安太學,品行超群。我亦去信邀約張堪,但他至今未至。」

任延卻是知道原因:「大農令有所不知,張堪少時與那劉文叔有些淵源,又同來歙相善,劉秀在東方稱漢帝後,張堪便去淮南投奔了。」

「鄧禹也在那『東漢』做官,已是司徒。」

任延其實對小小曹掾職務不太滿意,此刻就藉機道:「其餘不說,投奔劉文叔者,起官常是縣令以上,而入魏後,則只能從小吏做起。」

任延道:「宰相必起於州部,此舉並無不妥之處,而魏主雄踞北方,必能一統,但其餘南陽人卻不這麼以為,要論禮賢下士,劉秀確實強於魏皇。」

任光也嗟嘆遺憾,他們的皇帝,對熟人介紹的舉薦制度警惕性很高,而魏國盤子大後,就像一艘大船難調頭,很多事得論資排輩,新加入的人才,即便才幹出眾,想要立刻出頭得到重用,沒那麼容易。

「如此一來,南陽人物,各為其主,一分為二矣!」

「但最後能勝出者,必是魏主!」

送走任延後,任光算著目前受他舉薦,安排到各地任職的南陽人,感到一座大廈的基石,正在慢慢建成。

國內無派,千奇百怪,魏國內部是存在派系的,若只論籍貫,除了占絕對優勢的五陵士人外,一個「南陽集團」,也在一點點成型。

朝中有他任光擔任九卿,地方上則是投靠第五倫,被任命為南陽太守的陰識,軍中,更有岑彭這位隱隱崛起的鎮南將軍。

這就是任光一點不著急竇融先當上右相的原因。

朝中派系鬥爭難以避免,在任光看來,他們的皇帝很擅長利用這一點,竇融之所以上位,是因為他乃新朝舊臣,只能做陛下死忠,又與各方皆不相善,出了事也方便隨時罷退背鍋,不引起朝堂震動。

但隨著時間推移,任光覺得,皇帝陛下肯定會對五陵豪傑稍稍壓制,在軍中,馬、耿貳將之外,似乎在扶持岑彭來分攤功勞。

而朝中,自然也要有人來平衡陛下的親家耿純,以及開始抱團的五陵諸卿。

所以任光希望,當南陽士人成為中流砥柱時,或能變成與河北、五陵抗衡的又一政治集團,而他任光,當仁不讓,是其領袖!

但任光又頗為聰明,不斷舉薦同鄉,是舉賢不避親,不忍人才埋沒,無人有證據指摘他結黨,是為不黨之黨。這正是陛下用得到的,未來一旦時機合適,或可籍此摸到相位。

如此念著,任光卻又想到了一事……

「陛下已拜馬文淵為驃騎大將軍,總關西軍務,看似拔高,實則是將馬援從東邊易立功之處調回來,在涼州喝幾年西北寒風,等輪到他滅公孫述時,我朝的『大』將軍,恐怕有好幾位了……」

大將軍和XX大將軍,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在漢朝可是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後者則是第五倫故意摻水,頭一個還金貴,但很快就會泛濫成標配。

雖然看穿了第五倫的權謀,但任光明白,在權術和長遠布局之外,還是得干好本職工作,並恰到好處地為皇帝陛下排憂解難,才能得到聖天子格外的器重。

「按照朝廷邸文,馬文淵即將西來,吳漢則會調去北邊并州對付胡虜。」

吳漢是一個特殊的人物,因為籍貫,又是任光當初做鄉長時的亭長部下,勉強算南陽一系,雖然他本人又是軍中所謂「漁陽系」的首腦。

任光喃喃自語道:「雖是被看中的好馬,但若是性子太烈,胡亂撅蹄子,亦會被騎士嫌惡。我得去信勸勸吳子顏,讓他以大局為重,千萬勿要生出事端來!」

……

武德二年,十月中旬,當隴西的寒風正吹時,第五倫對諸將軍的調整,也送到了涼州天水郡!

得知自己即將調離隴右,吳漢的心情複雜,先是鬆了口氣,旋即卻有些沮喪和惱火。

之所以暗喜,是因為隴右太難管了,這半年來,吳漢的日子,可以用「焦頭爛額」來形容。

公孫皇帝的陰謀初見成效,西邊的先零羌被鼓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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