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42章 第五包圍網

蜀地有兩郡,西邊是蜀郡,東邊則是廣漢郡,廣漢之地,實乃成都衿領,而其中又以綿竹縣最為重要。作為連接蜀地南北的通衢之處,隨著成家政權漸漸穩固,人民生計恢複,綿竹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時值成家龍興三年六月,綿竹縣外,通向成都的大道旁翠竹林立,道上車馬行人絡繹不絕,但在一個小關隘的驛站旁卻設了卡,每一輛南行的車馬都要停車接受盤查。

眼看被人阻攔,前頭還有不少達官貴人尚在細細盤問,有位從北方風塵僕僕南下的大夫急了,令僕從出示了自己的符節:

「吾乃公孫皇帝上賓,光祿大夫方望也,有急事前往成都,速速放行。」

這是公孫述給方望安的頭銜,好方便他替成家遊說先零羌王,可如今桌子抹乾凈,抹布還有用么?

一聽這名,負責隘口盤查的黑衣官吏頓時眼前一亮,等的就是你!

隨著官吏一招呼,一群蜀兵便客客氣氣地將方望一行人「請」到關隘旁的置所,也不管方望如何威脅,只請他稍安勿躁:「前方有盜匪橫行,路上不安,天色已晚,大夫不如在置所休憩一夜,明日再行。」

方望行走諸郡,見多識廣,深覺此事透著詭異,加上隨從被分隔開來,更加不妙。而隨著外頭一陣喧嘩,碩大一個置所,外面的人竟被趕得一個不剩,方望想到一個可能,頓時臉色煞白。

入夜時分,就在他在窗旁窺探,打算設法逃走時,房門卻被猛地推開——在此之前,方望竟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

方望大驚,轉過頭去,卻見一位身著錦服高冠的士人笑著走來:「方先生,這大半夜裡,窗外有何好景焉?」

「原來是子鄲。」

來者正是公孫述的親信,那位自稱荊軻後代,訓練了許多刺客的刺奸將軍荊邯。

荊邯雖是公孫述部將,但他作為右扶風平陵人,與方望恰恰是同鄉,年輕時有往來。方望替隗囂與蜀中聯絡,數次往返涼州與成都之間,就靠荊邯引薦。

見是故人,方望鬆了口氣,但旋即心又猛地提了起來,遂出言試探道:

「子鄲今日至此,莫非是要來取方某人頭?」

荊邯詫異:「先生何以見得?」

方望道:「我在羌中結束公孫皇帝使命,回到武都,方知馮衍已經南下,算算時間,他入成都,起碼比我早半個月。」

「此人與我有仇,我素知其為人,長於馳辭,巧舌如簧。半月時間,若叫他見了公孫皇帝,必能達到李斯勸楚懷王之效。坐視『強秦』征伐中原,而欲殺『屈原』啊!」

荊邯大笑:「先生何德何能,竟以屈原自居?」

方望卻絲毫不謙遜:「如今第五倫結重兵於關中、涼州,使得蜀兵也不得不佈於漢中、武都,無一日安息。陛下見北上無望,恐怕有意採納李熊之言南下,欲與魏媾和。此時若第五倫遣使,以殺我為條件,陛下恐怕會答應。」

「然方望若死,足以使隗王寒心,諸羌狐疑,死一人而亂成家國策,其成效,堪比吳殺伍子胥、趙誅李牧。」

他盯著荊邯,猜測公孫述可能的舉措:「公孫皇帝也明白這點,怕直接殺了我,會讓隗王狐疑,讓刺客半道動手,推諉於盜匪最好。」

荊邯攤手:「話都讓先生說盡了。」

方望鎮靜下來,重新坐下,捋須道:「但若要殺我,只需一兵士足矣,既然子鄲親自出面,我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荊邯也就坐,壓低聲音道:「先生不愧是天下一等一聰明人,馮衍確實已謁見公孫皇帝,以魏蜀媾和說之,且條件是要先生人頭。」

「但陛下英明神武,眼下若為暫和而殺先生這等有功之人,是反中了魏國離間之策,必叫士人寒心,故特讓我來見先生。」

荊邯卻是頗為維護公孫述,他們這位皇帝,之所以不肯殺方望,更多是因為面子,這樣做頗有被第五倫逼迫之感,你是個皇帝,我也是個皇帝,憑什麼啊?

「於是便讓子鄲來告知於我?勿要入成都?」

荊邯讓身邊的貼身親信奉上一批黃金:「陛下敢請方先生,暫且離開成家一段時日……」

這是要他跑啊,方望這一跑,不論魏國、隗囂,公孫述便都能交待過去了。

方望只覺得可笑,這種耍小聰明的帝王,果然割據一隅足矣,想要爭霸天下,還是成不了氣候啊。

看著那些黃燦燦的金子,方望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公孫述,更別說勸他殺馮衍,與魏斷盟了。

但方望還是想再努力一番,只看著荊邯,長太息道:「公孫皇帝與魏講和,雖然能暫緩北方之患,然依我看,不過是飲鴆止渴!」

「方今魏五正盛,以吞併天下為己任,公孫皇帝雖失涼州、敗子午,但實力猶存。若不在此時奮起,以爭天命,而是退身想為西伯,尊章句之師,與處士結為賓友,偃武事息干戈,是以自卑之辭事魏。如此,第五倫便能消除西南之憂,得以專向東伐。」

「方今天下,第五倫四分而有其二,給他幾年,從容掃滅吳王劉秀、齊王張步,必轉頭再圖益荊。到那時,則是七分而魏有其六,成家獨佔其一,孤立無援,將重蹈戰國時,齊作壁上觀,最後終為秦所滅的故事。」

方望拱手道:「以我愚計,成家坐擁蜀道、三峽天險,足以自衛,第五倫縱有精兵數十萬,亦難攻入。若能趁天下尚未完全絕望,豪傑還可招誘之機,決然斬殺魏使馮衍,定當震驚海內,公孫皇帝必為天下諸侯敬重!」

「而魏國不能與蜀媾和,內部要奉萬乘之尊,外部要給三軍以給養,遭諸侯圍攻,在雍涼並等州集結大兵。擔子壓在百姓身上,吏民愁困,不堪上命,萬一黃河再決一次扣,遲早會重現新莽崩滅之危!」

說來說去,方望還是想讓馮衍死,但見荊邯不住搖頭,他遂誘惑道:「子鄲乃是成家忠臣,當初,不也支持北上爭雍涼么?聽說君為公孫皇帝訓練了不少死士,只需要在馮衍回國之際,派人在荒郊野嶺將其刺殺,便足以破壞和約!」

「哈哈哈。」

荊邯忍俊不禁:「不愧是方先生,自己性命堪憂,卻還念念不忘取敵性命,你沒說錯,與魏和談,確實是飲鴆止渴,但,若此刻不飲此毒酒,先渴死的,必是益州!」

第五倫坐擁北方膏腴,而益州在王莽時期支援對句町的戰爭,已頗為疲敝,公孫述雖然治郡有方,但也沒恢複多少,加上漢中、武都和巴蜀還隔著崇山峻岭,在那裡維持重兵,甚至陷入戰爭,對人力物力消耗極大。

所以他們決不能貿然與魏決裂,恢複國力,好將巴蜀以南犍為等郡控制穩妥,才是上策。

荊邯瞥著方望道:「我與先生雖是同鄉,如今又同朝為臣,但我一心只為效忠公孫皇帝,處處皆以成家利益為先;至於先生,或許是為了隗王,或許是為了與第五倫、馮衍賭一時之氣,這便是你我最大不同之處。」

「公孫皇帝已決意請先生出國,若是先生執迷不悟,還要破壞魏蜀和約,到那時,荊邯恐怕就不會對先生這般客氣了。」

這讓方望頗為狼狽,這意味著,在與馮衍的對抗中,他又輸了一局。

但就在方望垂頭要走時,荊邯卻又攔住了他。

「先生準備去何處?」

方望抬起頭,挺直身子:「去東方,淮南江東!」

在荊邯詫異的目光中,方望揚言道:「當今形勢,與戰國時頗像。第五倫譬如強秦,兼并北方,國強人眾;而其餘諸侯,則如六國,均勢早已打破。而馮衍恰如張儀,四處兜售連橫之言,製造不合,希望諸侯能臣服於魏,好被各個擊破。」

「當是時也,能與連橫抗衡者,唯有合眾弱以攻一強!」

「我當初能夠奔赴南陽,遊說更始皇帝劉玄,與西漢合力對付第五倫,想他人之未想。今日亦能趕赴東方,謁見劉秀,說以天下形勢,讓吳王勿與成家為荊州而反目,中了第五倫詭計!」

這是方望猜的,馮衍的條件里,肯定有棄荊州於成家這種伎倆,就是要讓公孫述著迷於收取幾個窮郡,而讓魏軍騰出手來先東後西。

他既然無法說服公孫,那就只能去遊說另一人了,希望那一位,是個聰明人。

「子鄲既然懷疑方望對公孫皇帝的忠誠,那好,我剛從羌中返回,如今便馬不停蹄,繼續為陛下出使諸侯,這些黃金,就當是路費盤纏了。」

方望道:「不止是劉秀。」

「青州的齊王張步。」

「甚至是胡漢盧芳、匈奴單于。」

「我都要去到,最終令諸侯合縱,而公孫皇帝,則為天下縱長盟主!」

在荊邯驚異的目光中,方望全盤托出了他的「大計畫」。

他要在全天下,編織一個針對第五倫的大聯盟。

縱第五倫是真龍,也要在這巨大的包圍網中,被束縛住手腳,不得騰飛!

……

「方望潛逃,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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