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28章 看好了,我只示範一次

「王翁,新室的大忠臣田況,便是在京師倉以北不遠處被擊敗,最終自盡而亡,殉了國。」

在華陰縣京師倉下車換船時,第五倫拍著船欄,遙指北方如是說。

此言激得本來愣愣出神的王莽怒從心起,罵道:「只恨當初瞎了眼,不識忠奸。」

第五倫臉色厚如城牆,聞言反而大笑起來:「聽王翁之意,吾乃亂世之奸雄乎?」

王莽冷笑:「然也,亦如荀子所言,聽汝言則辭辯而無統,用汝身則多詐而無功。上不足以順明王,下不足以和齊百姓,弄權欺世、竊取高位,是之謂奸人之雄也。」

「王翁罵我不學無術、不能順汝心意,可以,但若論和齊百姓嘛……」第五倫搖頭:「王翁與我之間,恐怕差了不少。」

言罷,第五倫只上了自己的御船,而王莽則乘後面的一艘,讓少府宋弘「照拂」他。

他們乘船走的是水路,這條運河名叫「漕渠」,乃是漢武帝時所建,顧名思義,是為了關東漕運入京方便而修。自長安西南昆明池起,引渭水流經長安城北,切穿龍首原北麓東行,沿途接納滻水、灞水,經鴻門、華陰京師倉入渭,長三百餘里,此渠較蜿蜒曲折的渭水更加筆直,能使京師倉到長安的漕運從六天縮短為三天。

不僅便利運輸,渠水還能灌溉新豐、華陰等地上萬頃土地,讓這兒成了繼渭北、周原後,關中第三大的糧倉。如今關東戰亂,漕運斷絕,關中不但要自給自足,甚至還要供應軍糧,此地就顯得更加重要,御船向東航行時,但見兩岸人家都在忙碌:如今是四月份,抽芽的粟苗需要照料鋤草,麥子開始由青慢慢向黃變化,正是急需水的時候。

除卻人工的提水外,自去年起,如雨後春筍般建遍關中的水力器械也修到了漕渠兩岸,當然,上林苑和渭北少梁山的樹木自然再遭到重創,連第五倫都自嘲說這是「飲鴆止渴」,但卻不能不做。隨著大量壯勞力東去輸送糧秣,支援對南陽、兗豫的戰爭,大後方的勞力缺口,就得靠水力器械來補上。

宋弘方才也聽到了王莽和第五倫的對話,此刻只道:「王翁還記得,始建國年間的丈量土地么?」

王莽頷首,當然記得,那是王莽上台後,意識到一切問題都是土地問題,興緻勃勃開搞的,弄清楚天下有多少田地,就能按照他設定的井田制,重新均分,如此則天下大定了……可十五年間,這樁事就始終沒辦成。

宋弘當時也參與了此事,嘆道:「僅僅是漕渠旁土地,花費數年,一共上報土地一萬一千頃,較漢武時,才多了一千頃。」

他告訴了王莽一個可悲的事實:「可實際上,武德元年,重新測量關中土地,卻量得渠旁沃田,有一萬七千頃!」

憑空多出來六千頃,當然不是十年間新開的,而是瞞報的。數字出入不算特別誇張,但這是關中京畿,天子腳下尚能如此隱瞞,其他州郡,報上來的田畝數字,與實際相差幾倍甚至十倍,則是尋常事。

宋弘雖然主管少府,但對搜粟校尉任光管轄的田土也頗為清楚,說道:「如今度田量地只在關中進行,然渭北、右扶風均如此,實際田畝較新室時地方上報,往往多出小半。」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想當初,王莽想重測田地,結果惹得滿朝反對,不得不將鍋甩給主持此事的大臣,讓他們下野。按照井田重分土地的計畫,也從官府強制,變成了「呼籲良紳自覺進行」,結果可想而知。人家非但不肯分田,連田租都不想如數上繳,隨便編個不算離譜的數字讓官吏報上去,王莽卻一點辦法沒有,上下利益捆綁,牽一髮而動全身,他能殺幾個復漢的劉姓宗室,卻動不了這群地頭蛇。

連最起碼的丈量都做不到,談何均田?王莽別無他法,又不敢直接掀桌子,故而只能通過改革幣制和五均六筦,試圖掏空豪強,充盈國庫,結果適得其反。

如今,當初死活沒法丈量清楚的土地,在魏卻輕而易舉完成了,是關中豪強的覺悟變高了么?

那是自然,宋弘親眼所見,覺悟低的關中豪強,都在第五倫創業初期,就在各種「通劉伯升、通綠林、通隗囂」等罪名下,在一次次大清洗中被剷除殆盡,且家產還被魏軍查抄,塢堡也被搗毀沒收,渭北三十二家的冤魂,還飄在五陵上空呢。

因為類似的事幹得太多,以至於彭寵管事的廷尉官署,被百姓戲稱為「收地廷尉」,為此赫然造反的也有幾家豪強,但因為沒有外援,往往在謀劃階段就被鎮壓,順便又興起大案,連累了一批姻親。

宋弘指著渠邊連綿成片的大田,往往廣近十頃二十頃,旁邊則是莊園,過去那是豪強的私產,如今田邊卻插著官府的旗幟,代表被沒收的土地,農夫埋頭在裡面耕作,田埂上則坐著戴草帽遮陽的屯田兵監督。

宋弘道:「這些大田,官府從獲罪豪貴手中沒收後,授予作戰有功士卒,彼輩不必親自下地,自有官府從流民中募佃農為其耕作,又專設農都尉管理,統籌引水灌溉等事宜。」

最終的收成被一分為三,佃農拿四成,作為小地主的士吏家中可分得三成,官府也拿三成,作為田租。

王莽時,面對瞞報攤牌的豪家,一成田租都收不上來,第五倫官府的稅收效率無疑提高了不少。

除了沒收授田外,關中剩下的田地,屬於小自耕農的亦不多,要麼是跟第五倫一起舉事的五陵豪貴,他們不但保全家中宅地,甚至還有封戶賞賜,是妥妥的既得利益者,暫時不會在度田這種小事上跟第五倫糾結。

此外還有「覺悟高」的豪強,則積極擁抱新官府,希望能讓子弟混入軍中朝中,面對帶兵上門的度田官,也只能任他們在田間踱走。

如此一來,自漢武之後,瞞報了百多年的土地,就在大亂後的武力逼迫下得以釐清。雖然關中經歷了大亂,人口銳減一成,但外部流民湧入,撂荒的土地立刻就被重新開墾。宋弘看過,在稅率不變的情況下,魏國在關中各郡收上來的田租,居然是新莽最好時的三倍!

這不比王莽沒錢糧時臨時加賦,最終只落到平頭百姓身上強多了。

「有此糧源,這便是魏皇能源源不斷,出兵河北、涼州、豫兗之緣由。」

宋弘不得不承認,雖然第五倫也有太過好戰,用民力過度,將大批戰俘充作農奴佃農的「不仁」問題,但這種應急的「戰時經濟」,確實維繫住了頻繁的戰事。

第五倫通過改朝換代帶來的混亂,依靠主要為豬突豨勇的窮苦士卒,趁機大肆收回土地,算是一舉解決了根源,至少暫時看起來是這樣。

王莽看在眼裡,經歷了跟著赤眉軍「打土豪分田地」的事後,他當然也知道,想要拿回土地,除了依靠暴力別無他法,第五倫的作為,與他在南陽時的做派,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老王依然不鬆口,只冷笑道:「第五倫雖得田畝,卻不均分於民,反效仿暴秦軍功名田宅制,小心他也鬧得二世而亡!」

……

船到新豐鴻門停下時,第五倫聽說了王莽對自己的評價,不由莞爾。

「二世而亡,總比一世而亡要好啊。」

第五倫還認真地在王莽面前算起一筆賬:「若從秦始皇帝橫掃六國,一統天下算起,到漢高入咸陽,子嬰降亡為止,剛好十五年。」

「而新室自始建國元年,到地皇四年為止,也是十五年而亡。」

「王翁雖常欲劇秦而美新,欲讓新朝成為秦之反面,但這國祚,倒是頗為相同,而天下人也常以秦、新並列,視為閏統暴政,王翁笑秦?那豈不是百步笑五十步么?」

老王莽氣得說不出話,只道:「還不是除了汝等趙高、章邯之輩!」

第五倫卻話音一轉:「不過,王翁有一點比秦二世強,亡國之際,雖然出了不少『章邯』,但好歹有幾個忠臣。」

言罷,他目光凝視前方,一個車隊也正往鴻門駛來,規模不小,舉著哀旗,駟馬大車拉著沉重的梓木棺槨,更有玄甲士卒百餘名,列陣護送於左右,此時冷雨飄飛,讓士兵鐵鞮瞀頂上的赤纓化為暗紅,猶如凝血。

第五倫就這樣冒著雨,靜靜地看著那棺槨靠近。

王莽初時詫異,還以為這是第五倫麾下哪個大將戰死在外了,看這來的方向,應是南,莫非是那個「平南將軍」岑彭?他頓時心中一喜,南陽是王莽嘔心瀝血改制的地方,雖然赤眉主力葬送在河濟,但當地亦有幾萬殘餘,或許是他們有了土地的羈絆後,大敗岑彭?

但很快,他這念想就被打破了,因為他看到,第五倫竟吊服而加麻,看那規格,應該是葬禮五服中的第二等「齊衰」沒錯,帶群臣對著棺槨下拜。

更有禮官高呼起來:「恭迎帝師嚴公伯石魂歸於京!」

王莽頓時一震,身子都快站不穩了,原來這運回來的,竟是嚴尤的骸骨!

他也是直到近兩年才知道,當第五倫起兵、昆陽大敗,新朝淪亡之際,除了王邑外,只有兩個人將新朝的旗幟打到了最後,一個是被第五倫在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