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11章 失馬

幽州突騎,若不算遼東遼西那旮的雜騎,主要有漁陽、上谷兩支。

胡虜善射,幽州之人亦善射,作為漢時東北邊塞對付匈奴、烏桓的主力,漢宣後與胡人多年的和平讓兩軍無用武之地,直到亂世降臨。

漁陽突騎在去年河北之戰時就嶄露頭角,反觀上谷突騎,當初可是號稱「控弦上萬」的強兵,培養出了耿弇、景丹這兩位大將。卻在耿況滿心「藏拙」以求穩妥引退的想法下,沒有參與大決戰,風頭全叫隔壁的漁陽人搶光了。

直到今日與赤眉決戰河濟,上谷突騎在最後一刻趕到,隨著他們加入戰場,這場戰爭也徹底沒了懸念。

將領決定了一支隊伍的性格,漁陽突騎跟著莽漢子蓋延,用的是搏命疾進的打法。

但上谷騎士們在寇恂帶領下,準備卻頗為充分,他們乘著馱馬抵達戰場,換上戰駒後列好陣型,才從容沖向剛剛敗績後跑得漫天遍野都是的赤眉軍,亦不一衝了事,而是獅子搏兔,慢慢驅趕殺戮。

寇恂在馬上直起身子,緊張地盯著局勢,他雖也掛了個軍職,對軍務不算陌生,但主要還是干文官工作。行軍時還能總覽全局,交戰後仍有點眼花繚亂,就完全將權力下放給幾個校尉,讓他們自由發揮,只生怕出錯。

好在赤眉初敗,又從後遭到突擊,頓時大亂,精銳突騎打潰兵,一時間如砍瓜切菜,三千騎能追著三萬人跑。

南方的漁陽兵也已擊破了楊音部,蓋延親將尚有餘力的千餘騎往北,兩支幽州突騎好似兩獵犬,協助「主人」第五倫圍獵赤眉。

正如兵法所言:敵人奔走,士卒散亂,或翼其兩旁,或掩其前後,其將可擒。

但他們終究沒能逮住樊崇,不提崩潰後四散而走的潰兵,尚有兩三萬人敗績後跟著樊崇撤退,卻被魏軍逼入一大片未乾的沼澤中,藉助泥濘地面抵禦騎兵。

南邊,殺上癮的漁陽突騎不慎沖入,被反擊殺死了數十;上谷突騎也欲繼續往裡追,卻被寇恂的鳴金召回。

「污下沮澤,進退漸洳,此騎之患地也,明將之所以遠避,暗將之所以陷敗,不可追!」

寇恂秉承謹慎原則,讓校尉們帶著上谷突騎翼於旱澤之北,自己則趕赴五彩旗下,謁見第五倫,這場仗怎麼打,還是聽皇帝的。

「臣偏將軍、廣陽太守寇恂,拜見陛下,陛下萬歲無極!」

這是寇恂第一次見第五倫,但與桀驁失儀的蓋延不同,寇恂禮儀頗足。

第五倫讓寇恂免禮,打量他道:「予常以景孫卿為心腹,而孫卿在幽州也有左膀右臂,一臂是漁陽蓋延,另一臂,便是寇子翼了!今日北國左右臂皆在此,倒是將赤眉打趴下了,只讓孫卿成了光桿州牧。」

原來,去年底時平定幽州叛亂後,景丹挂念著皇帝與赤眉的交鋒,知道這決定了中原的未來走勢,繼遣送漁陽兵後,又讓上谷突騎南下。

之所以由「文官」寇恂領銜,卻頗有深意。

「我大可讓漁陽太守王梁南下,但最終還是選了子翼,汝可知為何?」

當時,景丹的病依然沒有好轉,他與寇恂交了底:「陛下的御醫、遼東的參湯都無大用,我恐怕命不久矣,就算僥倖多活幾載,也沒法再呆在幽州……唉,放心不下此處啊,縱觀朝野,最適合代天子牧北州萬民的,唯有子翼!」

若沒有寇恂,爆發叛亂時,郡城差點就沒了。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當年景丹初到上谷,還是身為功曹的寇恂向耿氏舉薦了他,二人關係莫逆,相比之下,那王梁則是吳漢舊部,儘管同屬幽州,可上谷系與漁陽系同樣存在競爭。誰親誰疏,還用說么?

但景丹知道,寇恂投靠第五倫太晚,論資歷絕對要排到彭寵等人後,遂想讓他再來河濟出份力,也叫皇帝親眼看看寇恂才幹。

寇恂當時含淚應諾,為了不辜負景丹的厚望,當然得給第五倫留下一個好印象。

他出身上谷大族,不但談吐得當,還身材適中,於車下謁見,倒是贏得了一眾郎官、參謀的好印象,相互頷首暗想:「還以為幽州邊塞官吏,都是吳漢、蓋延那樣的粗鄙武夫……」

話音剛落,噠噠馬蹄聲響起,身高近九尺的大漢縱馬而來,馬甲上儘是殘箭、血污。

他性子急躁,一直騎行到郎衛把守的地方才下馬,手裡提溜著一物,大步朝第五倫走來,這氣勢與剛結束血戰還未收起的殺氣,激得親衛們手忍不住想往刀柄上摸!

來人正是蓋延,他額頭流下的汗水導致視線有些模糊,只用手去擦,卻把血也抹了上去,更花了。

於是蓋延竟無視也寇恂等眾人,直愣愣走過,只朝被眾人及斧車簇擁,身披大氅的第五倫下拜,並將手中之物捧起獻上。

「陛下,赤眉賊酋楊音首級在此!」

可憐楊音,逃得過敖倉,卻逃不過河濟,終究還是為蓋延所斬。

第五倫只對樊崇感興趣,顧不上仔細端詳這首級,見蓋延獨自前來,一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急問道:「文淵何在?」

蓋延一愣:「馬國尉在後整軍圍賊,以防其逃走,讓罪將先來。」

寇恂剛到,還不明白髮生了何事,倒是第五倫立刻反應過來了。

「馬援在幫蓋延啊!」

先前,蓋延因心系馬援安危,鴿了與張宗的約定,差點陷友軍於重圍,被第五倫撤了職務,只安了個「假將軍」的名號戴罪立功。

馬援知道此事後,就特地讓他先來獻首級出風頭。

過攬於己,功歸於下,這就是馬援風格。

第五倫遂與旁人笑道:「文淵真是視下屬如嬰兒、赤子啊。」

又見蓋延滿頭血汗,遂體貼地令郎官們給他擦去——這要是馬援,第五倫就親自去擦了,但為君者的親近是格外珍貴的,蓋延還輪不上。

直到一刻之後,戰場上局勢更加穩定,魏軍已經逼到沼澤旁,將兩三萬赤眉殘部圍住後,馬援才往中軍而來。

第五倫遠遠見一輛車自豹尾旗下駛來,頓時皺眉,因為馬援性格不羈,能騎馬絕不坐車,再看上面躺著個人,裹著馬革,一動不動,結合蓋延說馬援先前親自率眾突擊受了重傷,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好在等車輛駛近,看到馬援雖是躺著的,卻在動,這才稍稍放心。

馬援是硬撐著下車的,不肯讓人扶,只依靠三尺帶柄的環刀拄地,一步步朝第五倫挪來,到了更近處,更要逞強棄刀繼續往前,第五倫卻已幾步上前攙住了他。

馬援的小腿被一根矛貫穿幾乎,通了個血洞,幸好沒剮到骨頭,雖然簡單包紮起來,但至今仍往外溢著血。

「陛下……」馬援委屈,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第五倫目光全集中到了那小腿上:「可處置過了?」

「皮外傷……」馬援想要先「請罪」,第五倫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竟一改平素於馬援的親昵常態,板臉斥道:

「去年,萬脩擊隴右,走小道從山上滾下傷了腰,也說是『皮外傷』不打緊,結果如何呢?一個冬天下來,君游下不了榻了!」

亂世才幾年啊,和第五倫一起打天下的元勛們就一群傷殘:景丹大病,萬脩腰傷,耿純也在河北之戰時摔斷了肩膀,導致走路歪著脖子,不復年輕時的挺拔昂然。

還是吳漢耐操,在河北時傷了腳,如今又像沒事人似的在隴西活蹦亂跳。

刀劍無眼,將軍尚如此,小兵如何?戰爭的殘酷可見一斑。

第五倫不想馬援未戰死疆場,最後卻因發疽而痛苦終結,遂一揮手道:

「御醫,速取烈酒來。」

第五倫在長安令人以糧食蒸餾「苦酒」,再將苦酒放置在漢時皇家、諸侯蒸餾「仙露」那一套儀器里,最終得到蒸餾酒,稱之為烈酒,純度遠不如後世酒精就是了。

它們主要運用在醫藥上,尤其是金創,以滾燙開水消毒過的青瓷瓶保存——一樣是漢時技藝,第五倫令人稍稍改進而已。

烈酒不多,普通士卒就別想了,主要用於校尉以上將領金創——按理說人命無貴賤,但卻有優先次序。

自這次東行以來試過幾次,效果還不錯。第五倫讓御醫在帳內立刻給馬援消毒重新包紮,不容拒絕,還捧起瓷瓶打趣地問他。

「文淵是想讓御醫來,還是予親自來?」

如今二人身份不比當年了,當然還是御醫來,第五倫只坐在對面,看著他們擺弄馬援。

馬援拒絕了御醫想往他嘴裡塞的筷子,第五倫遂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起他前後的作戰經過來。

在宮中建立,被皇帝陛下灌輸了不少知識的御醫隊,用凈布小心擦拭馬援腿上臨陣時顧不上精細清理的污穢。

這時候應該只是小痛,馬援面不改色,與第五倫彙報著戰鬥的前後經過。

直到煮沸的烈酒一點點澆到他傷口上時,則是大痛!馬援語氣稍稍停頓,旋即就繼續說著話,仿若無事。

等御醫處理得差不多,將傷口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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