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506章 應龍

以陣列長兵擋住敵軍,再利用弓弩優勢殺傷對方,這是冀州兵剿銅馬殘部時屢用不爽的戰術,今日卻被樊崇的梯子給結結實實破開了。

每一架長梯,都深深插入冀州兵陣列當中,長矛與這玩意相比實在是細得過分,正面碰上直接遭到摧折。前排介甲之士被木梯撞到胸前,雖然有厚甲擋著,赤眉的速度在弓弩矛戟進攻下大減,但還是遭到重擊,斷了幾根肋骨。

在他們的推攮下,甲士被推得步步後退,身子很快頂到了密集陣列中在後的人身上,魏軍與赤眉開始角力,只可憐那甲士,竟被夾得口吐鮮血。

更有的陣列縱隊,畏懼此物,士卒下意識往邊上挪,密集的隊形開始變散,反而讓那長梯衝得更深!

儘管抬著木梯的赤眉也遭到一旁戈矛攢刺,相繼倒下,但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原本縝密的冀州兵前排的陣列被打亂了,隨著源源不斷有赤眉軍湧來,整個戰線陷入亂斗狀態……

看著前面烏壓壓衝來,雙眉如血的敵人,方才還鎮定自若,覺得又是一場順風仗的冀州兵這才猛醒。大多數人被逼在前排,退也沒法退,當然只能硬著頭皮與之交戰,但位置靠後的士卒,已經面面相覷,矛也握得不太穩了,今日之戰,和過去有些不同啊。

連靠後作為預備隊的各旅、營校尉、軍吏,也詫異地暗道:「這赤眉軍主力,果然比銅馬及河北的赤眉別部要厲害。」

「沒錯,往日銅馬決難破吾等陣列,如今赤眉卻撞了進來,我看今日一戰是硬仗,恐怕要損失許多人。」

損失太大,是冀州軍頭們不願看到的事,自從新末以來,河北大亂多年,除了諸劉及銅馬軍外,各郡縣豪強為了自保,也組織了各自的武裝。

劉子輿的失敗,很大程度上是遭到了這批人的背叛,沒他們割據塢堡,積極投靠魏國,出人出糧,第五倫沒可能半年橫掃河北。

所謂的北漢滅亡才不過一年出頭,第五倫急著回朝解決隴右,又要面對赤眉在中原的進攻,加上幽州的叛亂,焦頭爛額,哪有時間慢慢削除河北豪強的私人武裝?只能和南方劉秀一樣,對這批人加以利用。

然而河北豪強也不是鐵板一塊,而是各行其是。在他們的認識里,亂世之中,手頭有兵才是最重要的,誰兵多,在魏軍里混到的軍職就大,若是傻乎乎將人打光了,說話就沒底氣。於是打起仗,若是順風,那就爭先恐後,諸如渡濮水一戰的「勇猛」,可若是逆風,那便開始起小心思,不講戰術協同,只講保存實力了。

眼下頂在前排的軍頭們心中後悔不已,拚命派人去稟報耿純:「損失慘重,望能撤下來休整,讓後排各旅頂上。」

後排的預備隊也不樂意白白損失啊,直接撤離戰場的膽量是沒有的,只希望前面的兄弟多頂一會。

交戰才短短一刻,冀州兵好幾個陣列,就呈現出崩潰的態勢,看得轈車上的耿純心慮不已。

若換了個人指揮,就冀州兵這尿性,指不定就是保存實力要緊,送給第五倫一場局部敗退。

好在統御他們的人是耿純。

第五倫讓耿純負責冀州兵,不是看中他的軍事能力,魏國諸將里,耿純只算中游,比同族的耿弇差了好幾個竇周公。

但作為土生土長的冀州人,皇帝的親家、左丞相,耿純被河北豪強視為帶頭領袖。也只有他分得清各家間錯綜複雜的恩怨關係,加以利用,將一盤散沙的眾人勉強捏到一塊,甚至還能開出故鄉來作戰。

但地域武裝保衛故鄉時猛如虎,出境打仗時便出工不出力了。

耿純的策略是:連哄帶騙。

開戰前他就給眾豪強吹風,說冀州人早先投靠過劉子輿,想要在魏躋身豪貴,和五陵功臣們平起平坐,就得在打赤眉、擊青州時多立功勛。

第五倫也答應耿純,將今年河北的郎官名額,除了分給各郡之外,還專門挑出十幾個,劃給表現突出的河北豪家,讓他們的子弟擁有靠近權力中心的機會——雖然已經舉行過兩次選官考試,但蔭蔽這東西,又豈會是一朝一夕就能取消呢。開放一個上升渠道的時候,也不宜將舊有的全部否定堵死,那樣只會將本可以做朋友的,早早逼到反面。

今日見軍心不穩,耿純知道河北豪強們的老毛病又犯了,情急之下,令人速去通知各師、旅、營。

「戰雖不易,但戰前已俘獲赤眉數萬,今日戰後,魏軍若勝,所俘賊人何止十數萬?純早已上書陛下,說河北各旅營苦戰所損兵卒,戰罷皆選賊俘補齊,陛下正在思慮。」

第五倫確實正在「考慮」,他又不是隔壁秀兒,豪強武裝用幾次就算了,讓他們來打赤眉,就是想驅虎吞狼,相互損耗,損失了還給補上,那豈不是與初衷相悖么?

耿純也隱約明白這點,但就是不點破,表面上依然積極為河北諸豪的利益奔走,實則也配合第五倫加以打壓絞殺……

「還望諸君儘力,此戰,也為了河北諸姓的未來!」

耿純在命令里動了感情:「古時,應龍助黃帝爭帝而殺蚩尤、夸父;助大禹治水而以尾畫地成江、開闢龍門、擒無支祁,陛下賜冀州兵應龍旗、箏,亦寓意吾等當立此大功,豈能遇小阻而退?」

「我大旗就立在此,不會動搖尺寸,諸位儘力作戰,耿純自然會看在眼中,如實稟報皇帝。亦如陛下詔令所引《甘誓》所言:『爾無不信,予不食言』。而誰敢調頭、遲疑不進,也休怪耿純不念鄉黨之誼!」

「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

……

靠著風箏示意,第五倫老早就知道冀州兵那邊最先與敵接陣,但具體的細節,哪怕站在巢車上也看不真切,只能見到塵土飛揚、聽到萬人嚎呼,就一個字:亂。

此刻的指揮所中頗為繁忙,來自各部隊的騎使頻繁抵達,他們送來各方面詳細情況,再帶著皇帝的命令匆匆離開。

魏軍與赤眉的交戰情況,立刻以兵棋的形式在地圖上清晰顯現。

「赤眉沒有將軍隊完全展開,與我各部分別交戰。」

「而是集中於偏北處,在這……」

第五倫在地圖上划了一條線,那是一條濮水的支流小溪,名叫煮棗溪,水流不大,但水量也充沛,是便於休憩飲水的好去處。赤眉軍都是先集中於小溪沿線,然後其中四個萬人營,對耿純手下兩萬冀州兵發動了進攻。

四個萬人營,大概是樊崇親自統帥,在溪水邊按兵不動,盯著幾里外的戰鬥。

「還有四個萬人營,正在解除對馬國尉的合圍,因害怕遭到國尉反攻,又有突騎在側游弋,故行動遲緩,尚未抵達溪水。」

「樊崇很急。」

第五倫如是說,這次進攻是迫不得已,樊崇很清楚,若讓第五倫拖下去,等到後續部隊抵達,而赤眉在沒有輜重補給的情況下吃光搶來的糧秣,乏食乏力,則必死無疑。

所以赤眉軍是嚴重脫節的——前軍與中軍之間,隔著兩三里地,後軍又與樊崇中軍有六七里的距離。

「我也來得急了。」

早知馬援無虞,第五倫就該在二十里外就停下腳步,那才是一個能讓赤眉最難受的距離,不過這十里的空間,也大有文章可做。

河濟之間的赤眉原本數量高達二十多萬,但第五倫強渡濮水之戰打跑散一批,馬援在與樊崇遭遇前也打沒了一批,赤眉散亂,一直勝利還好,一旦敗仗,想收攏就極難了。

還有一批是睢陽來敵,尚在路上,已被漁陽突騎的斥候窺見,亦有三四萬之眾,尚在三十里開外。定陶守軍還是沒能攔住他們,但已經多拖延了一晝夜,導致他們最快明天清晨才能抵達戰場,第五倫的地圖上也將其標識出來了。

但他完全無視了這批敵人。

「沒有及時投入戰鬥,又不能威懾於敵,這些兵,哪怕再多,也完全無用!」

如此一來,態勢就很明顯了,撇除路上的、外圍的,在煮棗溪附近的戰場中心上,目前是魏軍六萬對赤眉八萬,這是一鍋夾生飯么?

並不是,赤眉挑了最軟的冀州兵打,而第五倫最精銳的三河、關中、魏郡兵一共三個師,都沒上陣,而樊崇已經將半數兵力投了進去,寄期望於魏軍像新軍、綠林遭到猛擊的情況下,從點到面的崩潰……

但他終究要失望了。

這鍋飯,第五倫火力猛到足夠煮出鍋巴來!

但這時候,冀州兵那邊又傳來了一些不太妙的信息:在赤眉的衝擊下,已經有幾個陣列呈現不穩之勢,雖然耿純說能頂得住,但也希望第五倫在側翼派上幾千人的預備隊,稍稍支援一番。

聽著冀州兵那邊殺聲震天,展翅翱翔的應龍邊上,空中告急用的黑色風箏搖曳不斷,群臣參謀們也焦心:「陛下,是否要派人支援冀州兵?」

甚至有人提議,讓漁陽突騎從後襲擊,與冀州兵形成兩麵包夾……

第五倫卻否定了這種建言:「然後再被在兩三里外等待的樊崇主力再包夾?漁陽突騎馬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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