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495章 陽謀

赤眉軍收拾董憲麾下的烏合之眾,倒是頗為輕鬆,加上這位董王沒有戰心,一觸即潰,很快就棄軍逃走,帶著幾百殘部跑回大野澤去了。

這消息很快就被隨軍的郎官報到衛地大營,一時間文臣武將對董憲喊打喊殺之聲不絕於耳。

「陛下,董憲冒進,在甄城損兵大敗,貽誤了戰機,導致其餘三路亦不得入河濟,應該嚴懲!」

第五倫還沒那麼無恥,只滿臉痛惜:「是予下令讓董將軍出師,只可惜他行軍太慢,未能出奇效,竟為數倍赤眉所擊,非戰之罪也。來人,立刻繞道去大野澤,賜金帛撫恤之,以期董將軍再接再厲。」

他當然要對董憲好點了,對第五倫而言,用幾千反覆降兵,試探出赤眉的部兵力署,這是一筆極划算的好買賣。

目前可以判斷,赤眉主力分為三個大營,五公楊音在東,位於雷澤一帶,樊崇自領主力在濮水,四公謝祿在濮陽周圍,三營合計二十餘萬上下,佔了赤眉軍泰半。

「由此看來,赤眉並非一意要來奪浮橋,擊河北,還是圍點打援那一套,只不過這次,是將他們自己當成了誘餌,以期我軍各路向濮陽逼近會戰,三個大營便盯著貿入河濟者窮追猛打……」

這場仗說好打也好打,只要第五倫集中兵力於一處,平推過去,便能逼走赤眉,但他追求的不是一個「小河濟」,而是「大河濟」,力求將赤眉主力殲滅於此!

這和第五倫最初的計畫是不一樣了,他原本的打算是驅趕赤眉離開中原,迫使他們向青州、淮北流竄,以給秀兒添麻煩,達到驅虎吞狼的效果。

可在目睹黃河凌洪,人力在這洪荒之力面前何等渺小後,第五倫稍稍改了主意。

他還是希望赤眉能為己所用,但不是這麼個用法。

如今既已明確赤眉此戰的目的,該採取哪一套方案應對,就明了多了。

「傳詔,告訴白馬的虎威將軍張宗,可以動了!」

……

如果說第五倫能夠根據各方情報,站在制高點上俯瞰戰爭,對此作出部署的話,那作為軍隊中的最底層,來自河內的民夫們,卻是身在局中,一塌糊塗。

這幾日,數萬民夫又被要求持著旗幟、木矛,在大河北岸沖對面的赤眉軍搖旗吶喊,喊得嗓子都啞了。

可飯食卻沒有增加,依然是幾碗厚粥就豆醬,理由是他們這數日不用干體力活,動動嘴巴即可,不必吃太飽。

「保長說呼喊不費力,他則不也來喊幾天試試?」

向子平手下的民夫們將陶碗舔得乾乾淨淨後,又開始抱怨了:

「又要吾等喊出聲勢,又不讓吃飽,這算什麼?」

「皇帝是知道吾等苦楚的,應該是糧吏剋扣!」

「天下官吏都一個樣,不管是軍中郡中,只不知給家中的種子又會扣多少?」

向子平聽著他們議論,目光卻盯著黃河中的浮橋,忽然站了起來,卻見衝天的濃煙正沖河上冒起。

「赤眉軍燒橋了。」

王保長的鑼再度敲響,民夫們被逼著拎水桶上浮橋搶救,但他們面對火海,終究沒有勇氣靠近,挨著南岸的那一截完全被燒毀。

於是重活來了,眾民夫被要求重修浮橋。

「這是消遣吾等么?」

有的民夫氣不過,完全無法理解這些命令:「一會讓吾等修浮橋,一會又棄守撤回來,搖旗吶喊幾日,也沒嚇到赤眉,如今橋燒了,又要重建,還是當著赤眉眼皮底下修啊!」

「都省著氣力,隨便做個架勢即可。」向子平卻道:「這回,應不會逼著吾等數日內修完了。」

眾人好奇為何,向子平笑道:「汝等只顧著搶粥喝,沒注意在金堤背後的大營安靜了許多?」

對啊,平日里每天都會出現的訓練沒了,只有灶火按時如常升起,可魏軍吃飯怎變得如此安靜,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鬧鬧哄哄。

但這隻能騙得了對岸的赤眉,水聲、民夫的吶喊聲,掩蓋了一切,卻瞞不過向子平。

「皇帝過去每天都要上金堤,並親入營內巡視,甚至會來看看民夫,可近幾日,都是五色旗和金根車到金堤上繞一圈,讓對岸看到,皇帝卻再未露面,汝等覺得,這是為何?」

「皇帝病了?」

「皇帝懶得曬太陽,不親自來了?」

向子平倒不鄙視鄉親們,但也只有種「鴻鵠與燕雀談」的感覺,只說道:

「我猜,皇帝連同冀州兵,都已不在此處了!」

……

作為赤眉軍「四公」,謝祿也一直沒搞懂,第五倫費大氣力修這橋作甚?

讓冀州兵藉此南下?可赤眉剛到他們就棄守撤走了,只來得及拆走了浮橋上的部分木板。

誘惑赤眉通過浮橋進攻?這一個伍都沒法並排站下的浮橋,赤眉戰士再驍勇,衝過去面對寬闊平坦的對岸之敵,這不是送死么?

也好,既然第五倫不捨得燒,那謝祿幫他燒!

浮橋修築困難,毀掉卻頗易,火船載著幾罐膏油一衝,挨著南岸的百步浮橋皆為灰炭,起碼能拖延魏軍數日。

「濮陽浮橋一毀,對岸的冀州兵便暫時過不來了。」

而這寶貴的時間差,足以讓謝祿揮師西進,去迎擊自白馬向東行軍的虎威將軍張宗!

另有一樁謝祿想不明白的事,魏軍里往戰場趕得快的,為何都是雜牌軍?先是董憲那赤眉叛徒,接著是張宗麾下的三河兵。按理說,這些臨時募兵都應磨磨蹭蹭,跟在嫡系之後,打打順風仗而已,難不成到了第五倫手下,就忽然轉了性?

但謝祿也顧不得多想,按照與樊崇的約定,他的任務是迎擊西來之敵。

「東邊董憲已敗,若能再敗張宗,打掉魏軍兩路偏師,這河濟之困,就被吾等衝破了!」

到那時候,主動權將再度回到赤眉軍手中,不管是回頭圍攻馬援,還是徑直向南撤退,都頗為從容。

謝祿麾下一共五萬人,留了一個萬人營,一來看住濮陽,二來盯防河北衛地的魏軍大營,倘若第五倫氣急敗壞之下,以舟師渡河,也能在灘涂阻止。

白馬縣距離濮陽很近,左右不過百里,腳程快的部隊,兩三天可達。

謝祿的伏兵,在濮陽城西三十里處襲擊了魏軍,果然是臨時徵募三河兵豪,遇到赤眉後只做了稍稍抵抗,就開始了潰敗,一路往西敗逃。

謝祿哪能輕易放其離開?令四個萬人營化為縱隊,開始了赤眉軍最擅長的追擊。

想當初,新軍、綠林、梁漢、齊軍,都在赤眉的追擊下一潰千里,如今魏軍亦然。

但又行二十里,追至一處名叫「楚丘」的小地方,此地多年前已為河水和戰爭所毀,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但在荒草水灘間,也有幾座佇立著古老建築遺迹的丘陵,斥候卻回報,說前方發現了大批魏軍!

……

向子平沒猜錯,幾天不見,第五倫便已從河北跑到河南了。

留在衛地大營的兵卒不多,主要是民夫,當奉命充當疑兵的馮勤忐忑地詢問第五倫:「若赤眉渡橋來攻,臣當如何應對?」

第五倫給他的回答只有兩個字:「燒橋。」

高情商的人會說,濮陽的浮橋,純粹是第五倫在此戰中實施戰術欺騙的道具,神來之筆啊……

而若用低情商的眼光看,那就是他凡人一個,剛開始也沒想清楚該怎麼打,反正手頭民夫多,先修起來試試看,只要計畫夠多,就不會智計白出……

眼下第五倫倒是想通透了,他本就在偷偷地將冀州兵往西邊的白馬津送,摸清赤眉軍意圖與部署後,遂加快了主力轉移速度。又令張宗在白馬附近擴大布防,掩護冀州兵乘船渡河,花了三天總算將三萬人擺渡過來。

而後又令張宗東進,吸引赤眉西營來攻,冀州兵掩於其後,但對方不愧身經百戰,沒有沖得太迅猛。發現冀州兵埋伏於丘陵之後,便立刻收攏了腳步,依託水患留下的湖泊溝壑,開始收攏兵力!

第五倫本人坐鎮楚丘城廢墟,春秋之時,衛國本在如今的河內,為戎狄攻滅,齊桓公救下了衛國,在這裡為其修築新的都城,遷徙到濮陽還是之後的事。

但如今,卻只剩下一片黃土殘垣,垣內有土台一座,可容第五倫居高指揮。

眼看己方前鋒猶如退潮的水撤了回來,第五倫轉頭對竇融笑道:「三河的募兵,詐敗裝得不錯。」

竇融忙道:「依臣看,倒不一定是裝的……」

儘管是東司隸四個郡的主官,但竇融卻恨不得將轄區內的武裝一貶再貶,說得一無是處才行。

「就算有虎威將軍統領,但一虎帶著群羊,依然不堪大戰。」

「反倒是左丞相練就的冀州兵。」竇融看向從楚丘廢墟左右丘陵中開出的一陣陣兵卒,讚不絕口:「轉戰河北河南而不亂,可謂強軍矣。」

但冀州兵的豪強武裝成分,比三河兵還要嚴重,畢竟耿純出身在那擺著,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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