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466章 人與人是不同的

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

第五倫親臨隴右,主要是為了在前線督糧,自己來做「蕭何」,順便就近微操。

而公孫述也北上漢中,最初確實存了「皇帝對皇帝,一戰決天下」的心思,非要和第五倫在隴右掰掰腕子。

然而北來之前,群臣輪番勸誡。甚至連丞相李熊也苦心懇求:「自莽滅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然今北方大勢已定,第五倫已擁數州之眾。」

李熊希望公孫述能清醒些,勿要太高估蜀中力量:「荊邯等人皆言魏軍虛弱,關中可攻,重複昔日漢高故事。但陛下遣將暗度子午,卻為魏將岑彭擊滅,損兵數千,足見魏誠不可正面與爭鋒。」

「隗囂雖在隴山苦持數月,仍難免大敗,助其殘喘尚可,欲復爭天水則難。從蜀地運糧去涼州,要連續翻越蜀道、祁山,比離關中更遠。且隴地冬日苦寒,蜀人習慣了溫熱,恐將水土不服,絕不可令大軍盡數北上,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

他當然知道,對割據益州的成家來說,僅能自保,如果想要爭奪天下,必須要爭奪一塊前進的基地。

但李熊看得很清楚,以蜀軍的戰鬥力,專向一路都有些勉強,否則就不會第一次東出三峽,竟被楚黎王這地方小勢力擊退,區區荊州兩郡尚不能克,又如何與勢力強大的第五倫爭鋒於北方呢?

一旦將兵力、糧食全投到隴右戰場上,成家就再沒精力做收服南蠻、東出荊州這些事了,最後主力被殲於外,民眾疲乏於內,就連三分天下都做不到,而要迅速敗亡了!

別人規勸,公孫述還嗤之以鼻,但李熊乃是謀主,讓他開始猶豫:「難道就這樣坐視隗囂敗亡?唇亡齒寒,這個道理,朕還是懂的。」

「對隗囂,要救,但也不全救。」

李熊對除卻巴蜀以外的地區毫無感情,提出了一個陰險的計畫:「倒不如只遣萬餘兵力留在祁山以北,替隗囂保住隴西數城,作為成家外屏。」

既然無法取隴右精騎為成家所用,那就毀掉它!讓隴西數城,變成魏國的膿瘡吧!永遠好不了,永遠爛在那,只要能利用隗囂和隴人持續不斷的反抗,拖延第五倫進取中原、東方的速度即可!

「而陛下則可騰出手來,全力南向,跨有荊益!」

……

所以公孫述抵達漢中,不是為了進軍,而是督促主戰派退兵。

但他面子上卻做得很足,先發了詔令,痛斥第五倫欺負大漢末裔孺子嬰,公孫叔叔要來打抱不平,同時也做足姿態:「你看朕都親自來救隗囂及了,也算仁至義盡。」

但實際上,公孫述卻令大軍留在武都、漢中守備,之前北上的蜀兵兩萬人,也要撤回來一半。兵力要少到當地糧食能養活的程度,避免和魏軍打|野|戰,就依靠堅城險隘守。

如此才有了賈復被勒令退兵之事,這其實是公孫述之意。

一直往返於隴蜀,替主公苦心求援的方望,得知隗囂再敗於狄道,頓時大急,三番五次求見後,才得到公孫述接見。

公孫述自稱白帝後,大搞讖緯,同時極重儀仗,他學著漢家制度,出入仿效天子法駕,鑾旗旄騎,陳置陛戟,然後車駕才出房闥。

而得到隗囂令方望送來的斬蛇寶劍後,更是愛不釋手,常讓侍從持於左右,而那傳國玉璽則親自攜帶,見誰都捧著。

方望就如此經過了一層層繁文縟節,才在修得富麗堂皇的白帝宮見到這巴蜀天子,實在是有些心累,也覺得這位修飾邊幅的公孫皇帝不像成大事之人,但為了對隗囂的承諾,也只能伏拜,苦苦懇求。

但方望陳述的利弊,公孫述都聽膩了,只敷衍著方望,心裡早已放棄力爭隴右,讓隗囂爛在隴西最後數城,不死不活就行。

方望何等聰明,也察覺到了公孫述態度變化,心中大駭,遂哈哈大笑起來。

按照套路,公孫述要疑惑地問「先生為何發笑」,方望就能乘機施展唇舌之術了。

豈料公孫述今日也不想與他啰嗦,只給侍從使了個顏色,他們頓時怒道:「豈敢在天子面前失禮發笑,轟出去!」

方望聞言一愣,但他反應快,趕在衛士拎著自己扔出去前,索性往地上一癱,哇哇大哭起來,哭得捶胸頓足。

這大喜大悲,實在是太難看,倒是讓公孫述不好趕他,只嘆息道:「先生何必如此?」

方望這才得到了說話的機會,頓首道:「臣為第五倫沒了阻礙,將一統北方而苦笑,也為蜀國未來註定的滅亡而慟哭!」

他道:「以臣觀之,陛下莫非是想撤走大軍,只留少數外援,僅助隗王維持隴西數城,與魏軍長期對峙而已?」

小心思被道破,公孫述臉上無光,覺得此人知道得實在是太多了,甚至起了點殺心,方望卻繼續道:「向陛下獻策之人,恐怕不懂隴上形勢啊。」

「隴山若唇,天水如齒,隴西則似舌,無隴山則無天水,無天水則隴西亦將失。如今狄道這舌尖已丟,魏軍便能一口氣衝到舌根,僅靠上邽等數縣,難道就能阻止第五倫將這舌頭連根割掉?」

方望力勸:「一旦失去北方屏障,魏軍便能從關中到隴西,這千里漫漫長線威脅成家,那時候,便攻守異勢了!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故道、祁山道,第五倫國力雄厚,每路皆遣一大將,率軍數萬進逼,成家將左支右絀,那時候,便攻守異勢了!」

難就難在這,公孫述沒信心在冬天與北方人戰於隴地,但又怕方望說的情況出現,若隗囂真徹底敗滅,一旦第五倫南下,成家也要全力抵禦,亦騰不出人力物力去「跨有荊益」啊。

方望趁機道:「臣有一策,不必耗費巴蜀人力糧秣,卻能讓第五倫不能在涼州安心立足,又能救得隗王保全隴西。」

公孫述需要的就是這樣白嫖的方略啊,但又懷疑,真有如此好事么?

「然也,成家只需付出少許虛銜,剩下的事,只需順勢而為。」方望也是迫於無奈,才獻出了這個足以讓他被唾罵百年的毒計。

「陛下可知先零羌?」

公孫述自是知曉的,羌人是隴右繞不開的一大勢力,尤其以金城最甚,各羌部猶如堅韌的野草,怎麼割都會繼續瘋長,甚至更甚從前。

而諸多羌部中,以先零羌最為強大,也是歷次漢羌戰爭的主力。

漢武帝時,先零羌聯合諸羌,解仇結盟,與匈奴勾連,共攻漢令居、狄道、安故,差點打下了隴西,次年才平定,先零被驅逐到了高原。

但幾十年後,先零又漸漸東返河湟,漢宣帝時再叛,叛亂持續了數年,最後被老將軍趙充國平定,部分先零遭到內遷,殘部再退。

如今四代人過去了,新莽衰敗之際,先零羌再度重整旗鼓,不但幫其他種落奪回了被王莽設郡的西海,還佔據了羌地最為富庶的大小榆谷,其種落十餘萬人,羌人男子幾乎人人都能作戰,勢力不容小覷,如今亦不滿足,開始覬覦金城郡河湟谷地。

隗囂主要交好的,便是先零羌,送了不少絲帛金銀,但在魏軍南下之際,隗囂派人去求助,先零沒有貿然接受,借口渡過黃河會侵犯其他部落領地,拒絕出兵。

但方望認為,先零之所以拒絕,是因為隴右能承諾給他們的東西,太少了,一個即將敗亡的政權,說出的話誰胡信呢?

可成家不同,公孫述好歹是個皇帝,頗具實力,他的封賜,份量也會顯得更重。

「封先零羌酋為西海王,統領諸羌部?」

「答應讓先零羌渡過大河及湟水,在金城郡無田畝處放牧?」

公孫述有些驚訝,先零羌得了封號後,就可以名正言順號令諸羌,早就沒於西羌的西海郡就不提了,如此就相當於將整個金城郡,也送給羌人了!

「早在前朝,先零就盼望能夠盡取河湟,反正隴右已是魏地,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如此可讓先零臣服於成家,入貢於陛下,成家相當於得到羌兵數萬相助,能在第五倫的側腹,咬開一個大傷口!」

方望篤定,漢朝時費儘力氣才平定的羌亂,第五倫絕不可能應付。

正好遂了公孫述的心意,而且是慷他人之慨,成家最多賜點金子給先零羌,反正他也封了南方句町君為「牂牁王」,也不差一個「西海王」。

「先生何不早教朕?」

公孫述遂同意了此策,並讓方望作為入羌地分封的使者。

方望應諾,步出白帝宮時只鬆了口氣,只要能保住隗囂,便不擇手段!

三年了,不知不覺,方望的心態已經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最初是感隗囂知遇之恩,想助隗囂爭霸;周原之戰後,則是欲保住隴右,奔走涼益之間。

如今隨著希望一點點破滅,方望卻不甘心承認:隗囂的失敗,也意味著他的失敗,方望開始賭氣,他的目標,已經成了阻止第五倫!

「第五倫,汝先擊隴右,是想拿下涼州後,西邊再無後顧之憂,便能專力東向,一統天下!」

「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