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442章 先王不足法

萬脩此時正因魏王的召喚,自右扶風疾馳至長安。

在便門橋,他便遇上了在此等候的郎官陰興——作為陰麗華的弟弟,他當年與姐姐一起被擄入長安,淪為奴婢,後僥倖獲救。去年的文官考試,姐姐勉勵他參考,幸運地入了丙榜,本該下放到地方任官,但卻被魏王留在了宮裡,作為使喚的郎官。

陰興持魏王符節,向萬脩行禮:「大王令下吏在此等候,說萬將軍若至,不必入城,直接從白虎闕進宮即可!」

白虎門是王莽時在未央宮西行開闢的闕,萬脩得以省去一大截路,馬不停蹄入了宮,到達公車司馬門後下了車,入溫室殿拜謁。

才到宮門旁邊,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會在宮裡這麼放肆大笑的,除了魏王,就只有馬文淵了。

顯然是兩人在對飲,正談到高興處,但等萬脩步入庭院中時,才發現居然王后也在,正為二人斟酒,這莫非是家宴?

他只當自己來得不巧,正要告退,第五倫聽說萬脩來了,便起身呼喚,讓他也加入了宴席。

「君游,快來!」

萬脩只要上前:「不知大王與國尉家宴,臣來得不巧,有擾了。」

倒是馬王后笑道:「就算是家宴,萬將軍也入得,父親說過,萬將軍與他親如兄弟。」

馬援輕咳,何止呢,差點連第五倫也一起做兄弟了!

她讓女婢給萬脩安排好杯盞後,卻也告退了,只剩下三個男人在場。

第五倫卻道:「文淵與君游,當是許久未見了罷?」

萬脩看著馬援,馬援也瞧瞧萬脩,撫著已經白了一兩根的鬍鬚道:「整整兩年了。」

萬脩也感慨:「自前年初,大王帶著臣與八百勛士西行入關後,就再也沒有如此共坐。」

第五倫當初在新秦中與二人「替天行道」,拉起了一支隊伍來,那便是創業之基,到了魏地,文則耿純,武則是馬、萬二人掌兵,才能站穩腳跟。

「去年,余征河北,關中多虧了君游與岑君然,耿伯昭守備。伯昭在北抵禦胡漢匈奴,岑彭扼守武關商於,叫赤眉無機可乘,君游則為我鎮守扶風,抵擋隴蜀覬覦,勞苦亦不亞於河北征戰諸將。」

萬脩應道:「說來慚愧,岑、耿二位將軍尚在軍中,臣卻拋下營壘跑回長安宴飲。」

第五倫大笑:「君游難道不知,余為何非要讓你回來?」

「因為君游與他人不同。」

第五倫乘著醉意,一左一右,將萬脩、馬援的手挽在一塊,與他們十指相握:「余能有今日,二君居功至偉,余只希望稱帝當日,二位能在身邊,與余同慶!」

……

「良人昨日在宮中大醉,魏王的酒,真那麼好喝?」

萬脩昨天喝到很晚才回北闕甲第,但不論如何醉,他還是能雞鳴後就起來,初夏的長安已經很熱了,萬脩就站在院子里,打井水沖涼醒酒,他髮妻則為其準備袍服,明天就是五月初一,也是魏王登基的大好日子。

作為九卿和重號將軍,萬脩穿的是華蟲七章花紋的絳服,皆備五彩,腳踏赤舄絇履,腰上掛著青綬三彩銀印,頭上戴著委貌冠,這讓習慣了著胄的他有些不習慣。

「這袍服是不是小了啊?」萬脩任由其妻子擺布,只感覺脖子處有點勒。

「妾看,是良人在右扶風待久,肥壯了,看這肚子。」

她伸出手替萬脩系腰帶,過去能夠輕易環抱,可如今卻有些吃力。

萬脩妻是有點怨氣的,想當初萬脩作為逃犯,跑到新秦中,幾年沒音訊,她含辛茹苦將孩子拉扯大也就罷了。如今身為九卿、將軍,也不說將妻子接到右扶風,偏要她們待在長安,自己則半年不回來一趟,回來就喝得大醉,一晚上夫妻倆話都沒說幾句,醉後嘟囔也是「文淵,大王」之類,想著就來氣。

萬將軍也有一點慚愧,他年少時家中貧賤,自己又干著遊俠勾當,名聲不太好,妻子是茂陵良家好女,不嫌他少年窮困,欣然嫁之,自己這些年確實虧待她了。

於是鐵般的心腸也稍微軟了些,笑道:「大王說,家眷可一同去觀禮……」

「不必良人憋到今日才想起,王后早就派侍從登門提過了!」萬夫人音量不由高了幾分,順便加了兩句抱怨。

「只是大王究竟做何想?本以為儀式會定在宮裡,頂多也是南郊,誰料竟放在了鴻門,這大熱天多少人烏泱泱趕過去,路上就要花一天,也不嫌累。」

「本朝開創大事,怎能草率呢?」萬脩終於穿好袍服了,似乎也沒感覺中的緊——只要走路時將肚子收一收的話。

「更何況,鴻門對大王,對吾等而言,意義非凡!」

……

儀式改在鴻門舉行,是第五倫欽定的,負責籌劃整個禮儀的奉常王隆也只能執行。

王隆的禮服與萬脩稍稍不同,冠委貌,衣玄端素裳。

在東去鴻門的馬車上,王隆不由想起擬定稱帝大典禮儀的過程來。

作為一個儒生,王隆自然會下意識參考前代制度,比如在未央宮前殿演練過無數次的漢帝登基之禮。

漢家皇帝即位,一般是三公主持,群臣脫去老皇帝喪服,穿上吉服參加典禮,此刻開始由凶禮轉變為嘉禮。太尉登場由阼階登上殿中,對安置在那裡的先帝靈柩北面禮拜,接著奉讀策文。奉讀策命後,太尉向東面把傳國玉璽和綬跪授給皇太子,皇太子成為皇帝。

到了漢武之後,太尉改為大司馬大將軍,於是昭帝、昌邑王、宣帝的即位是由霍光做主,到了哀、平,則是大司馬大將軍王莽來主持。

而眼下魏國群臣,和漢時大將軍職能相似的,則是國尉、驃騎將軍馬援……

第五倫雖然早年起家建軍多賴丈人行,但更多憑的是自己的運營,身為開國之君,當然不會照搬這種制度,給後人留遺患,於是遂不取漢禮。

那新朝皇帝王莽稱帝,有沒有點參考價值呢?

王隆特地與參加過漢新禪代儀式的眾人來:太師張湛、太傅王元,都是當時的見證者。

張湛比較古板:「我記得那是始建國元年正月朔,王翁帥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璽韍,上太皇太后,順符命,去漢號。」

張湛比較念舊,至今不肯直呼王莽姓名,只是喊他「王翁」。

「同一天,王翁就抱著孺子嬰,到了前殿……」

王莽是把漢家末代太子當做道具么?確實如此,張湛還給「先帝」留點情面,王隆的叔父王元對他追溯的往事,就說得直白多了。

「當時我只見到王莽抱著孺子嬰到了登基台上,群臣不明所以,都同呼王莽放下孺子,早繼大位。」

「卻見王莽依然抱著孺子嬰,就是不放手,而禮官讀了很長的策命,引經據典,我不太記得了,差不多的意思便是漢家歷世十二,享國二百一十載,氣數已盡。」

「讀策畢,王莽又親執孺子手,流涕唏噓,說什麼『昔周公攝位,終得復子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

「他哀嘆良久後,才終於放開了嚇哭孺子,禮官將孺子帶下殿,北面而向王莽稱臣。百僚陪位,莫不感動。」

王隆聽得啞然失笑,王莽當時權勢熏天,能不敢動么?不過如此聽來,王莽雖然裝神弄鬼,為稱帝儀式尋找古文依據,但說白了,就是欺負漢家孤兒嘛。

而風水輪流轉,輪到魏王要稱帝時,第七彪等宗室成員,居然提議將王莽的女兒,漢家末代太后提溜來參加,一次辱兩朝,結果卻被魏王拒絕了。

「王巨君欺孤兒,余竟要效仿他,辱寡女么?」

於是王莽的稱帝典禮也被咔嚓,沒什麼參考意義。

這可苦了王隆他們,只能繼續往前追溯,一口氣上溯到了漢高稱帝儀式,都是開創之君,這總能照搬一二了罷。

於是他令史官們翻閱記錄,找到了記載:

「甲午,乃即皇帝位氾水之陽。」

然後,然後就沒了,居然只是簡單記了這麼一句,細節、禮儀全無!

不過想想就知道了,那時劉邦剛打敗項羽,制度草創,叔孫通還沒得到重用,禮儀可想而知十分簡單。

再往前,連秦始皇帝稱帝的舊賬都翻出來了,亦然是記載寥寥,只能諮詢太學博士們,更古老的夏商周禮儀,更是吵不明白。

唉前人不努力,後人就只能憑想像瞎編唄,最後,王隆只能傾盡生平所學,擬定了稱帝儀式的基本環節,和魏國如今的制度一樣,也是秦、漢、新的縫合怪。

「先於南郊祭天,而後謁城中齊壯武王廟,再移至未央宮前殿,行策命禮,而後授璽、戴冠冕,最後是頒詔、封賞、大赦等。」

除了授璽一項因傳國玉璽不知為何竟被蜀中公孫述所得,只能另刻新璽外,其餘場地,長安一應俱全:將漢朝的殿、廟刷層新漆,充作魏殿、魏廟不就行了!

然而這項目的初稿交上去,第五倫卻不同意,反而大手一揮,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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