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共逐鹿 第425章 獨立

巨鹿郡宋子縣雖不如下曲陽繁華,但早在戰國時便是趙國大城,燕國樂師高漸曾逃避秦始皇追捕,在宋子隱藏為佣,他在此擊築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

而因為這層淵源,「築」這種樂器,也成了宋子人的最愛,樂風酷似燕地,慷慨悲歌。如今大姓耿純還鄉,光複本縣,宋子人便在城頭執竹尺,擊築歡慶。

耿純抬頭看到這一幕,喜則喜矣,卻讓人將在高處擊築的老人們請下來。

「別忘了高漸離是如何刺殺秦始皇的。」

若是魏王倫入城時被刺客盲狙一築砸碎腦袋,那可就神作了。

自從去魏郡給第五倫做副手後,耿純已經許多年沒回故鄉,眼下帶大軍抵達耿家塢院外時,卻見昔日的高門大戶,只剩下一片丘墟。城外的祖墳也讓銅馬給刨得一乾二淨,陪葬品被盜竊一空,屍骨隨意拋灑,與餓殍及戰死者混雜在一起。

死人倒了大霉,但好在活人沒事,耿家人早在一年多前,便被耿純陸續接走。

「福兮禍兮。」耿純對軍中的族人說道:「魏王剛剛起兵鴻門之際,劉子輿也自立尊號,連我亦能受了北漢御史大夫之印。後來漢魏敵對,北州疑惑,我宗族眾多,生怕汝等生出異心,犯了糊塗,是以舉族遷至魏地,以絕反顧之望。」

「當初汝等不願離開,卻因此逃過一難。」

現下倒是不可能再有人犯嘀咕了,河北形勢已定。

等第二天,第五倫也入得宋子城後,得知了耿家廬冢遭難之事,遂大度地表示:「等滅了劉子輿,余要給伯山重建耿氏塢院。」

又似是半開玩笑地說道:「若是伯山願意,可更易封地,來做宋子侯,富貴還鄉!」

耿純卻婉拒了魏王的好意:「大王,臣不打算回宋子了。」

若昔日他家窮困如今富貴,那當然要錦衣在故鄉走一走,但耿家過去就相當於宋子縣封君,如今再回來裝給誰看?

耿純對家鄉不眷戀:「樹挪死,人挪活,昔日族中墳冢還在時,族人安土重遷,不肯離開。如今既然被王郎所毀,倒不如乘機遷走,大王需要耿氏去哪,我家就去何處!」

這番政治表態,讓第五倫頗為舒服,若耿家留下,「河北第一豪強」必是他家。

但耿純先前聽聞第五倫在關中所作為,知道魏王雖暫時拉攏河北豪姓打擊銅馬,但事後肯定會加以壓制,自家身為「外戚」,在冀州也頗多姻親,還擱在這阻礙魏王施政,實在不妥。

離開河北,不會影響耿氏富貴,留下來反而會被各路愚蠢的親戚拖累麻煩,還是走為上策。

南路大軍入駐宋子城後,某位將軍也繞路過來謁見魏王,正是來自漁陽的吳漢。

不過從東路軍趕來聯絡的繡衣都尉張魚,卻早吳漢一步到達宋子。

……

當第五倫問張魚,吳漢如何時,張魚便能搶先給魏王留下印象。

「河間的事,臣與吳漢皆有過錯,臣的錯還更多些,雖是漁陽兵先開釁射箭,部下被迫還擊,但我身為繡衣都尉,專管敵情,卻連對面究竟是敵是友都沒搞清楚,就任由麾下與之交戰,實在是大過。」

不愧是第五倫帶大的,張魚說話很講究藝術,對容易被認為是「公報私仇」的河間誤擊友軍事件,哪怕自己稍占理,也帶過不提,只講了吳漢不肯跟他去拜見東路主帥馬援,而自行其是。

「萬幸,吳漢及漁陽突騎切斷了銅馬東路軍補給,使其內外交困,也算助了馬國尉些許。只是類似的事可一不可再,漁陽突騎雖驍勇,但畢竟是初降的客軍,總得聽大王調遣才行,而吳漢雖有才幹,卻也性情桀驁,不易服人。」

如此一來,好話壞話全說了,暗示吳漢跋扈,第五倫不動聲色,讓張魚下去,召吳漢來見。

吳漢畢竟剛從百里外趕來,風塵僕僕,能明顯看到衣上的冰渣,濕一片干一片,臟乎乎的,有些地方還在脫甲時扯破了,也顧不上洗沐,一身馬味。

他容貌乍看敦厚,身材不高,與第五倫差不多,二人就算站著也能平視對方。

吳漢稍稍躬身:「臣吳漢,拜見魏王!為大王賀壽萬歲!」

第五倫親扶起他:「任伯卿常與余說起,曾在他麾下做亭長的吳子顏,稱你為奇士,子顏可知余盼了你多久?」

吳漢道:「請大王先容臣告罪。」

第五倫道:「卿立了大功,何罪之有?」

吳漢再作揖:「前年魏王派人召我過來,當時吳漢行走外地販馬,以至於錯過,後來河北鬧起銅馬,道路斷絕,又聽說大王去了長安,於是沒有南下,此一罪。」

「上個月,沒有大王詔令,漢就自表為漁陽太守,二罪也。」

「在河間天色大黑,誤擊繡衣都尉,三罪也。」

這哪裡跋扈了?張魚的話,要麼因為個人好惡有誇大之嫌,要麼就是吳漢看似莽撞,實則心細,會看碟下菜。

但只要對魏王能畢恭畢敬,別說張魚,哪怕吳漢對其他大將鼻孔朝天,都沒問題。

「汝是有過錯。」第五倫似是開玩笑地回應道:「不過最大的過,在於今日才來,若是早來兩年,以子顏才幹勇銳,何止於區區二千石?」

「至於河間的誤會,繡衣都尉已與余解釋過了,張都尉大度,將過錯都攬到了自己頭上,子顏也勿要記在心上,日後可要與他把酒釋怨,相互賠罪才是。」

第五倫一拍手,讓軍中庖廚上些吃的來,考慮到武人的喜好,都是硬菜:「說完這些『過』,子顏可要好好與余講述你的功績,漁陽怎樣舉義,又是如何跨越千里抵達巨鹿,都要說說!」

然而吳漢卻將殺北漢漁陽太守的功勞歸到蓋延頭上:「蓋延乃是漁陽塞外豪傑,多虧了他伏兵收之,臣才能手擊殺故太守。」

至於漁陽替第五倫傳檄幽州諸郡,眼下已經說得右北平郡派兵南下助陣,進攻廣陽國薊城的事,吳漢則歸功於王梁。

「王梁修書與右北平太守,曉之以理。」

原來王梁書信里是這樣勸說右北平太守的:「蓋聞上智不處危以僥倖,中智能因危以為功,下愚安於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

「如今河北敗亂,四方雲擾,公所聞也。魏王兵強士附,河北歸命,公所見也。劉子輿內背諸姓,外失眾心,公所知也。公今據孤危之城,待滅亡之禍,義無所立,節無所成。不若一同歸魏,轉禍為禍,免下愚之敗,收中智之功,此計之至者也。」

右北平遂征突騎千餘,隨蓋延南下擊薊,此事恐怕還會連帶遼西、遼東等郡爭相投魏,無疑是替第五倫「傳檄而定」了。

將一武一文兩個副手,都推薦給魏王后,吳漢最後才講了自己帶四千騎轉戰千里之事。

吳漢幾場小仗確實打得漂亮,不過第五倫聽張魚說,吳漢一路燒殺搶掠,以戰養戰,如此維持給養。

不過第五倫也沒資格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吳漢,一來他沒給吳漢派督軍,二來也沒給人家提供糧食,漁陽騎自帶乾糧入場。

再者,這時代哪有軍紀好的部隊,比爛罷了,魏軍也就那鳥樣,第五倫親自盯著時稍好些,不敢光天化日搶掠,第五倫不看時,各部隊立刻給你秀下限。

就比如,他離開長安幾個月,留守關中的官、兵們,恐怕已經撒歡腐化了罷?去年的腐肯定是白反了。

而河北戰場上,擴軍之後,軍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猛然跌落,冒犯里閭、順手牽羊、甚至將百姓說成銅馬打殺,搶走糧食衣物,比比皆是。真要按後世標準嚴肅軍紀,魏軍十萬人里,起碼要懲罰一半。

第五倫能制止的,只有軍隊公然屠戮罷了,底下的小惡,數都數不清。在人性和時代的慣性面前,第五倫也是螳螂,只能張開臂,能擋點是點,若想往回推一點點,他也需要幾十年時間,需要更多雙臂膀。

兵者兇器,野隼爪利,不但撓獵物,也會啄人,這吳漢是有毛病,只能像熬鷹一樣,慢慢熬唄。

不提這些讓第五倫有心無力的糟心事,二人又議論了如今的軍情,吳漢雖然受限於出身,質樸少文采,但仍能用簡單明了的語言,點出河北形勢。

「銅馬等賊眾雖多,包圍內七八萬,包圍外,千里之內,各郡散斗者或有十餘萬。然皆劫掠群盜,互不統屬,勝不相讓,敗不相救,非有仗節死義者。臣一路南下,皆望風披靡。除了城頭子路外,不足懼也。」

「只要將劉子輿殲滅,連統合群寇的首腦都沒了,河北流寇將重新變成一盤散沙,可各個擊破。」

聽到這,第五倫基本對吳漢做出了判斷。

「此人勇鷙有智謀。」

勇鷙突出於他敢手刃前郡守,起兵轉戰千里,相比較隔離上谷騎的慢條斯理,漁陽騎表現卓著。

智謀則體現在外表樸厚,實則有點小心機,先告罪再表功,還不忘拉副手一把,看來此人不貪小功。

他貪大功!

第五倫對吳漢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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